等到餐末甜食拿上来的时候,五天鹅的居民听见有人从花园那面敲饭厅的玻璃窗。奥特塞尔哥哥去开了门,古热神甫冲了进来,神甫的短裤因为爬花园的围墙,被铁丝扯破了。

“赶快逃走!他们来抓你们了!”

“为什么?”

“我还不知道,可是他们要把你们关进监牢了。”

这些话只引起了在场者的哈哈大笑。

“我们没有犯过罪,”几个贵族喊起来。

“不管你们犯过罪没有,”神甫说,“快骑上马,奔到边境去。到了那里你们再来证明你们没有犯过罪吧。缺席裁判还可以有办法补救,对审判决是没法子补救的,尤其当这个对审判决是根据群众的狂热和先入为主的成见作出的时候。你们总记得阿尔莱院长①的话吧?他说:‘如果有人告我偷走了巴黎圣母院的塔楼,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走。’”

①德·阿尔莱指博蒙伯爵,格罗斯布瓦的领主阿希勒三世(1639—1712),曾于一六八九至一七〇一年任最高法院院长,以其睿智及善辞令闻名。

“可是逃走不是等于承认自己有罪了吗?”西默兹侯爵说。

“不要逃走!……”洛朗丝说。

“总是做些高尚的蠢事,”绝望的神甫说,“如果我现在有天主的权力,我就把你们全都摄走。他们如果发现我在这里,而且是这副模样,一定觉得很古怪,这对我和你们都不利,我还是从原来的路回去吧。你们考虑考虑!时间还来得及。你们四面都被包围了,可是司法人员们还没有想到分隔本堂神甫住宅的那面中间墙,我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可怜的神甫走后几分钟,院子里就响起了一群人的脚步声,夹杂着宪兵们军刀的声响,饭厅里听得清清楚楚。神甫的忠告就跟夏尔热伯夫侯爵的忠告一样,没有发生效力。

西默兹弟弟用伤感的声调转向洛朗丝说:“我们兄弟两人共生完全违反自然规律,我们的爱情也违反自然规律。这件不自然的事博得了你的欢心。也许是因为所有孪生子的生命——象我们的一样——都不符合自然规律吧,所以孪生兄弟都是不幸的。就拿我们来说吧,你瞧厄运多么固执地追逐着我们。你的决定,现在命里注定又要推迟执行了。”

洛朗丝目瞪口呆,只听陪审团主席所说的一番不祥的话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以皇上和法律的名义,我逮捕保尔-玛丽和玛丽-保尔·西默兹,逮捕阿德里安和罗贝尔·德·奥特塞尔。”接着他指着几个被告身上的污泥对随从人等加上一句:“这几位先生不会否认他们今天骑马骑了好半天吧?”

“你控告他们什么罪名?”五天鹅小姐傲慢地问。

“你不逮捕这位小姐吗?”吉盖问。

“我让她交保释放,等到充分研究了控告她的罪名再说。”

古拉尔愿意作保,他只要求女伯爵保证不私自逃走就行。

洛朗丝向这个过去西默兹公馆管猎犬的仆人闪电似的投过充满轻蔑的一瞥,这样一来就使得古拉尔从今以后变成了她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行眼泪从她的眼里流出,这是极端愤怒的眼泪,说明她的内心已经变成一个悲痛的地狱。四个贵族十分严肃地互相望了一眼,呆在那里动也不动。奥特塞尔先生和太太担心四个贵族和洛朗丝又瞒着他们做了什么事,不觉惊愕到难以名状的地步。作为父母,他们为两个儿子担惊受怕,经过千辛万苦才得以使他们回来,现在眼看又要被夺走了,他们象被钉在椅子上一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德·奥特塞尔先生,我得请求你为我作保吗?”洛朗丝大声喊了一句,立刻把她过去的监护人惊醒,在他听来,这喊声就仿佛最后审判的清晰而裂人心肺的号角声一样。

老头儿揩掉流下来的眼泪,他明白了一切,用微弱的声音对他的被监护人说:

“对不起,女伯爵,你知道我是全副身心都为你服务的。”

莱谢诺起初对几个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吃饭觉得很惊异,后来看见奥特塞尔夫妇吃惊的表情和洛朗丝的沉思神气,就又回到当初他们有罪的想法上去。其实洛朗丝是在思索人家对他们设置了怎样的陷阱。

“各位先生,”莱谢诺彬彬有礼地说,“你们都是有教养的人,不会进行无谓的抵抗;请你们四位跟着我到马厩去,我们必须当着你们的面把你们坐骑的马蹄铁取下来,这些马蹄铁是本案的重要证物,也许能证明你们无罪或有罪。小姐,你也来吧?……”

五天鹅的铁匠同他的学徒被莱谢诺作为专家请来,他们在马厩里进行工作的时候,治安法官带来了戈塔尔和米许。

把每一匹马的马蹄铁都拆下来,做上记号放在一处,以便同花园里留下的马蹄印核对,这花了很长时间。这时候莱谢诺知道皮古已经到来,就留下宪兵们看守被告,自己回到饭厅里来口授笔录;治安法官指给他看米许衣服上的污点,向他叙述了逮捕时的情况。

“他们一定是杀掉了上议员,然后把尸首砌在墙壁里面了,”皮古最后作出结论对莱谢诺说。

“现在,我害怕的确是这样,”陪审团主席回答。他转过来问戈塔尔:“你把灰泥搬到哪里去?”

戈塔尔哭起来。

“司法人员把他吓坏了,”米许说,他的眼睛喷出火焰来,就象一只狮子陷入罗网一样。

这时候扣留在镇长家中的下人们都回来了,他们拥挤在前厅里,卡特琳同迪里厄哭哭啼啼地告诉他们,他们的回答关系重大。陪审团主席同治安法官无伦想什么问题,戈塔尔的回答只是呜咽;哭得太厉害了,他终于肌肉抽搐起来,提问的人害怕了,就放过了他。这小家伙,看见没有人监视他了,就微笑起来望着米许,米许也瞧他一眼表示赞许。莱谢诺离开治安法官,跑去催促专家们快点完成工作。

“先生,”奥特塞尔太太终于向皮古开口了,“你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要逮捕这些人吗?”

“这几位先生被控告武装绑架上议员,而且把他非法监禁起来,虽然有一些迹象,我们还不作出猜测说他们已经杀死了上议员。”

“犯这种罪要处什么刑罚?”奥特塞尔老头问。

“既然目前的法典还没有废止原有的法律,根据仍然有效的法律,这种罪要处死刑,”治安法官回答。

“死刑!”奥特塞尔太太喊了一声就昏过去了。

正好这时候神甫同他的妹妹来了,妹妹叫来了卡特琳和迪里厄的老婆。

“可是我们连见也没有见过他,你们那位该死的上议员!”

米许大声说。

“马里翁太太,格勒万太太,格勒万先生,上议员的贴身男仆,维奥莱特,这几个人可不会说见也没有见过你,”皮古回答,脸上带着尖刻的微笑,样子完全是个确信不疑的法官。

“我真不懂,”米许说,法官的回答使他目瞪口呆,从这时候起,他才开始意识到他同他的主人们已经成为被人阴谋陷害的目标。

这时候,所有的人都从马厩里回来了。洛朗丝奔过去看奥特塞尔太太,老太太已经恢复了知觉,她对洛朗丝说:“要判死刑哩!”

“死刑?……”洛朗丝跟着说了一句,一边望着四个贵族。

这两个字使大家产生了一种恐怖情绪,受过科朗坦训练的吉盖马上利用这种情绪。

“一切还有挽回余地,”他把西默兹侯爵拉到饭厅的一个角落里对侯爵说,“也许你们这样做只是为了开玩笑吧?真见鬼!你当过军人。兵士同兵士是谈得拢的。你们把上议员怎样了?如果你们杀死了他,那就一切都完了;如果你们仅仅是非法监禁他,就把他交出来,你看得很清楚,你们的目的已经不能达到了。交出来我敢担保陪审团主席只要同上议员一商量,准可以把事情平息下去。”

“我们对你所提出的问题一点儿也弄不懂,”西默兹侯爵回答。

“如果你们采取这种态度,那么后果可就严重了,”宪兵队长说。

“亲爱的表妹,”西默兹侯爵说,“我们要进监狱了,可是你别担心,再过几个钟头我们就会回来的,在这件事里有些误会,不久就会弄清楚的。”

“为着你们,我也希望事情会是这样,先生们,”法官说,同时指挥吉盖把四个贵族连同戈塔尔和米许带走。“不要把他们带到特鲁瓦去,”他对宪兵队长说,“把他们拘留在阿尔西你们的队部里。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到场核对他们的马蹄铁同遗留在花园里的马蹄印是否相同。”

莱谢诺和皮古在离开以前,审问了卡特琳、奥特塞尔夫妇和洛朗丝。迪里厄夫妇、玛尔特和卡特琳供称,只在午餐时分看见过他们的主人;奥特塞尔先生供称,在三点钟时看到过他们。

到了午夜,屋子里只剩下洛朗丝,她坐在奥特塞尔夫妇之间,古热神甫和他的妹妹前面,四个年轻人不见了。十八个月来,四个年轻人是古堡的生命,是她的爱情和快乐,现在不见了。她在长时间中保持沉默,也没有人敢打破这种沉默。眼前的悲痛是最深沉最彻底不过的了。最后,终于听见了一声叹息,大家都朝叹息的人张望。

那是玛尔特,她躲在一个角落里。她站起来说:

“死刑!主人……尽管他们没有罪,人们还是要杀害他们。”

“你们到底干了些什么?”神甫问。

洛朗丝没有回答,走了出去。在这意想不到的祸事中,她需要清静以恢复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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