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关注这场战争的结果。

“啊!这一次,他一定失败了,”罗贝尔念完报纸以后说。

“他要对付的,是奥地利和俄罗斯的全部武装力量,”玛丽-保尔说。

“他从来没有在德国打过仗,”保尔-玛丽加上一句。

“你们说的是谁呀?”洛朗丝问。

“就是皇帝呀,”三个贵族回答。

洛朗丝向她的两个情郎轻蔑地望了一眼,使得两个贵族羞愧得无地自容,但是阿德里安却感到满心欢喜。这位被忽视的求爱者作了一个钦佩万分的样子,眼睛里流露出洋洋得意的光芒,足以说明他心里所想的只是洛朗丝一个人。

“你看见吗?爱情已经使他们忘掉憎恨了,”古热神甫低声说。

孪生兄弟受到责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可是,这时候,他们已经发觉他们自己在爱情方面比不上他们的表妹那么高尚了。两个月以后,他们的表妹才从奥特塞尔老头同他的两个儿子的争论中,得知奥斯特利茨一役惊人的胜利①。老头子仍然坚持他原来的计划,想让他的两个儿子去申请服兵役;入伍以后他们肯定会按照他们原来的官阶任命,因而能够在军界飞黄腾达。可是在五天鹅,纯粹的保王党势力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大。四个年轻贵族和洛朗丝都嘲笑小心谨慎的老头子,老头子似乎嗅出了即将降临的灾难。小心谨慎也许不是一种美德,而是思维上的一种感觉的运用,如果“思维”同“感觉”可以联起来使用的话;总有一天生理学家和哲学家会承认感觉在某种程度上是思维所进行的鲜明生动而深刻的活动的外壳。

①在欧陆战争中,拿破仑于一八〇五年十月在乌尔姆击溃奥军,直驱奥京,十一月攻下维也纳。十二月初在奥斯特利茨一役中,消灭俄奥联军三万余,使第三次反法联盟解体。

法国和奥地利订立和约以后,一八〇六年二月底,有一个亲戚来到了五天鹅。这个亲戚就是旧贵族德·夏尔热伯夫侯爵,他在塞纳-马恩以及远至奥布拥有地产。侯爵在西默兹兄弟申请赦免的时候为他们出过力,以后还表现出对他们十分爱护。五天鹅古堡一家人正在进早餐的时候,侯爵从他的领地坐着当时被人嘲笑为“柏林马车”的四轮马车来了。这辆破旧的车子驶进铺石小路时,古堡一家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可是侯爵光秃的脑袋从马车的两块皮窗帘中间一伸出来,奥特塞尔先生马上认出那是夏尔热伯夫侯爵,说出了他的名字,于是古堡全家人都站起来去欢迎夏尔热伯夫家族的家长。

“我们不应该让他先来看我们,我们应该抢先去谢谢他,”

西默兹侯爵对他的弟弟和奥特塞尔兄弟说。

在车厢上头的座位上赶车的仆人,身穿普通农民服装,把他的赶车马鞭插在一根粗劣的皮管子里,走过来帮助侯爵下车;可是阿德里安和孪生子弟弟已经抢先一步,打开了系住车门的铜扣子,不顾侯爵大声客气推让,扶着侯爵下了车。侯爵总是以为自己那辆黄色带皮车们的柏林马车是一辆又漂亮又舒适的车子。他的仆人在戈塔尔的协助下,已经把两匹肥壮的马解开;这两匹马后臀油光水滑,一定是既用来耕作,又用来拉车的。

“这么冷的天,您还出门?您老真是中世纪的一位勇士了,”洛朗丝对她年老的亲戚说,一边挽着他的胳膊,把他带进客厅。

“总不能让你们来看我这样一个老古董呀,”侯爵回答,这样就巧妙地责备了他年轻的亲戚。

“他来干什么?”奥特塞尔老头在肚里寻思。

德·夏尔热伯夫先生是一个六十七岁的干净利落的老头儿,头上戴着袋形假发,扑着发粉,还有一顶三角帽子;消瘦而短小的双腿穿着花袜和浅色短裤。他的绿呢猎装上有金色纽扣和金胸饰,白背心上面由于绣着巨大的花饰而光辉夺目。这种打扮在一八〇六年时还在年纪大的人们中间流行,同他那与弗里德里希大帝①相当象的面孔很相称。他从来不把三角帽子戴在头上,以免弄乱脑门上那一圈半月形的发粉。他右手扶在一根弯柄手杖上,一只手同时拿着手杖和帽子,大有路易十四的风度。

①弗里德里希大帝(1712—1786),即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二世。

这位可敬的老人脱去一件绸面棉大衣,深深地往沙发里一坐,两腿之间放着他的帽子和手杖,这种姿势只有路易十五宫廷里的纨袴子弟才懂得其中的奥妙,因为这样可以使两只手空出来玩弄鼻烟盒,而鼻烟盒永远是珍贵的玩意儿。于是侯爵从背心口袋里摸出一只精致的鼻烟盒来,他的背心口袋的封盖上面绣着金色涡漩形装饰。他取了一摄鼻烟,用另一个可爱的手势邀请周围的人嗅鼻烟,然后用亲切的眼光环顾四周,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来访使主人们高兴;其次他也明白了这几个年轻人为什么没有先去拜访他。他的样子仿佛在对自己说:“人们在谈情说爱的时候,是不会去拜访人的。”

“我们要留您住几天,”洛朗丝说。

“这不可能,”他回答,“如果不是各种事变把我们分隔得这么远的话——因为,亲爱的姑娘,你走过的路程比我们两家之间的距离远得多了,所以事变的确是把我们分隔得太远了——你们就会知道,我有女儿,媳妇,孙女,孙儿,他们这班人如果今晚见不到我,就会担心了,我还有七十几公里路要赶哩!”

“您有两匹好马,”西默兹侯爵说。

“啊!我是从特鲁瓦来的,我昨天在那里办了点事。”

接下来是一番寒暄,问候全家以及夏尔热伯夫侯爵夫人,再加上礼貌上要求十分严格的无关紧要的应酬话,之后,德·奥特塞尔先生觉得德·夏尔热伯夫先生到来的目的是劝告他的年轻亲戚们不要干出不慎的举动。按照侯爵的说法,时代变了,谁也不知道皇帝将来会变得怎么样。

“啊!”洛朗丝说,“他会变成上帝。”

好心的老侯爵提出来要作一些让步。奥特塞尔先生听见侯爵谈起服从新政府的必要性,比他自己提出这个主张时更加自信和富有权威,就用近乎哀求的眼光望着他的两个儿子。

“您要为这个人效劳吗?”西默兹侯爵问夏尔热伯夫侯爵。

“当然,如果为着我一家子的利益必须要这样做的话。”

最后老侯爵吞吞吐吐地要他们看到将来的危险,洛朗丝追问下去时,老侯爵劝四个年轻贵族再也不要去打猎了,最好是乖乖地呆在家里。

“你们总是把贡德维尔看作是你们的地产,”他对西默兹两兄弟说,“你们这样做就煽动起对你们的可怕仇恨。从你们惊讶的表情里我可以看出,你们不知道特鲁瓦有人对你们怀有恶意,可是那里人家都记得你们的勇敢。人人都在无所顾忌地谈论你们怎样逃脱帝国警察总署的搜捕,一些人是赞扬你们,另一些人则把你们视为皇上的敌人。有些狂热的人奇怪拿破仑为什么对你们这么宽大。这还不算什么。你们还作弄了一些自认为比你们聪明的人,这些低级官吏是从来不饶人的。现在你们省的司法大权掌握在你们的敌人马兰议员手上,他到处安插了他的人,连检察署的官员都是他的人,因此,或迟或早,他的司法机关会很高兴看见你们牵连到一场麻烦的官司里去。可能一个农民认为你们走过他的田地而向你们挑衅,你们手里有的是上了子弹的枪,你们的性情易激动,很容易发生不幸。在你们所处的地位,你们应该一百个有理,而不应该有一点差错。我不是无缘无故对你们说这些话的。你们居住的地区经常处在警察监视之下,连阿尔西这个小洞窟也经常安排一个警长,专门保护那位帝国的上议员,以免遭你们的毒手。他害怕你们,他是直说出来的。”

“可他这是诬蔑!”孪生子弟弟说。

“他诬蔑你们!这我相信,我!可是公众相信吗?这才是重要的。米许曾经用枪瞄准过上议员,马兰并没有忘记。自从你们回来以后,洛朗丝小姐又收容了米许,因此对许多人来说,对大部分公众来说,马兰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你们不知道面对着现在占有了逃亡贵族财产的人,归来的逃亡贵族处境是多么微妙。县长是个聪明人,昨天对我说了你们两三句话,使我十分担心。总而言之,我不愿意看到你们在这儿……”

这一番话使大家都惊呆了。玛丽-保尔猛力拉铃叫人。

“戈塔尔,”小厮应着铃声进来,玛丽-保尔对他说,“去把米许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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