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米许动身到巴黎去,住了几天,回来的时候为他的新主人们带来了四匹上等好马。再过六个星期,狩猎就可以开始了,年轻的女伯爵很明智地这样想:打猎这种激烈的娱乐可以帮助她解决在古堡里面经常单独相见的困难。这个打算所产生的第一个效果完全是意想不到的,使这场奇怪的恋爱的目击者感到惊异,也激起了他们的赞美。两个孪生兄弟不约而同地争着对他们的表妹小心照顾和大献殷勤,似乎这样做就能心情快乐,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在他们同洛朗丝之间,存在着一种兄弟般的友爱,如同在他们俩之间一样。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经过长期的离别以后,他们都感到需要认识他们的表妹,需要深入地熟悉她,也让她熟识他们两人,以便她自由进行选择。就是这种相互的友爱使他们两人的生活变成一个人的生活,也支持着他们经受选择的严格考验。爱情也同母爱一样,无法区分出两个孪生兄弟。洛朗丝为了辨认他们,不致弄错,不得不给他们不同颜色的领带,一条白色的给哥哥,一条黑色的给弟弟。如果不是他们十分相象,如果不是他们过着相同的生活,以致所有的人都会认错他们,这种三角关系似乎是不可能的。这种情况只有事实才能解释,而这种事实要亲眼见到才能相信;亲眼见到以后,你就会觉得花精力去解释这个事实太麻烦,还是相信它更容易些。

洛朗丝如果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就会在两颗同样热恋着的忠实的心里同样回响。她如果发表一种机智的、有趣的或者高明的意见,她的眼光就会遇见两道同样表现愉快的眼光,这些眼光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理解她的一切最细微的欲望,经常用不同的表情向她微笑,一个的表情总是快活的,另一个却带着淡淡的哀愁。凡是发生同他们的恋人有关的事情,这两兄弟总会产生一种叫人惊叹的冲动,而且行动立刻紧跟上来,同冲动配合,照古热神甫的说法,这类冲动已经到达崇高的程度。因此,往往在需要走开去找什么东西,或者为心爱的女人干些小差使——这是男子最乐意为心爱的女子做的——的时候,哥哥总是把这种快乐让给弟弟,而他自己则用既高尚又动人的眼光望着他的表妹。弟弟也很自豪地报答这一类恩情。这是一种赛风格的感情上的竞争,而在一般人中,这种感情却会使人降低到禽兽般无情猜忌的地步,这种竞争把观察他们的几个老人都弄糊涂了。

这种种小事情往往使女伯爵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要体会洛朗丝的感情,只能用一种感受来做比方,这种感受在某些有特殊天赋的人身上也许是非常强烈的,那就是回忆一下两条金嗓子配合作美妙的二重唱,象索塔格和玛利勃朗①两条金嗓子一样,或者由天才演奏家拿两种乐器进行协调一致的演奏,演奏出来的优美旋律象一个热情奔放的人的叹息声直钻进听众的心头。有时古热神甫看见西默兹侯爵蜷在扶手椅里,用带着哀愁的眼光深深地注视着他的弟弟同洛朗丝又说又笑,神甫以为他是能够作出巨大牺牲的人,可是不到一会儿神甫又出乎意料地看见他眼睛里闪耀着不可克制的热情的光芒。每次只有一个孪生子同洛朗丝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可能相信他是她所爱的唯一一个人。

①索塔格(1806—1854),德国女高音歌唱家,玛利勃朗(1808—1836),西班牙女低音歌唱家,两人都享有盛名。

“他们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们俩就变成了一个人,”古热神甫询问她的心情时她就这样回答。这时候神甫才承认她完全不是卖弄风情。洛朗丝并不觉得真的同时被两个男人爱着。

“可是,亲爱的小姑娘,你总得挑选一个呀!”一天晚上奥特塞尔太太对她说;这位太太的儿子正默默地为洛朗丝而消瘦下去。

“让我们享受幸福吧,”她回答,“上帝会帮助我们的!”

阿德里安·德·奥特塞尔把咬啮着他的妒忌心隐藏在内心深处,自己偷偷地忍受着痛苦,因为他知道他的希望多么微弱。他只满足于这样一种幸福:能够在这个明争暗斗的几个月里,眼看着这位可爱的姑娘发出最鲜艳的光彩。事实上,洛朗丝是变得爱打扮了,她象许多被人爱上的女人一样,着意修饰起来。她按照时下流行的款式变换服装,不止一次到巴黎去,为的是买些服饰或者时装使自己显得更标致一点。最后,鉴于她的表哥们离家已久,为了给他们享受最起码的家庭乐趣,她不顾她的监护人的高声抗议,把她的古堡布置成香槟省最最舒适的住所。

罗贝尔·德·奥特塞尔对这幕暗中演出的戏剧麻木不仁。他并没有发觉他的弟弟爱上了洛朗丝。对那位年轻姑娘,他却很爱嘲笑她的卖弄风情,因为他把卖弄风情这种可憎的缺点同要讨人欢喜的欲望混同起来了;不仅如此,凡是有关感情、风趣和教养方面的事情,他都是搞不清的。因此,每逢这位中世纪的野蛮人出场,洛朗丝总是马上让他扮演剧中的小丑,同时还不让他自己意识到。她总是通过同他争论,一步一步地把他引进泥坑,使他越挣扎便越显得愚蠢无知,她就用这个方法来给她的表哥们消遣取乐。她十分擅长这种巧妙的作弄人的把戏,要表演得好,还要让被作弄的人感觉愉快。可是在这些快乐的日子里,在这三个可爱的年轻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期中,罗贝尔虽然天性鲁直,却从来不干预西默兹两兄弟同洛朗丝的事,也许只要他说一句男子气概的话,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他对孪生兄弟的真心诚意感到惊异。罗贝尔大概也猜出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不感到犹豫:如果她表示偏爱一个,另一个必然伤心;兄弟中的一个得到了幸福,另一个虽然表面快乐,内心必然感到痛苦。罗贝尔克制着不发表意见就能很好地解释这种局势的复杂性,在宗教信仰盛行时期,这种局势可能提到高级神职人员那里去解决,教皇有权进行干预以解决这一类罕见的难解的纠纷,因为这种纠纷简直同宗教上最无法解释的奥秘差不多。大革命使这三颗心灵加强了天主教信仰,宗教于是使得当前的局面更加严重,因为困难的场面是由高尚的性格造成的。奥特塞尔先生和太太,神甫和他的妹妹,都认为孪生兄弟同洛朗丝不会做出庸俗平凡的事情。

这一幕剧很神秘地只在家庭内部演出,每个人都不声不响地从旁观看,剧情的进展似乎既缓慢又迅速,它包括许多意想不到的乐事,小小的勾心斗角,希望得到而没有得到的偏爱,希望的破灭,焦急的等待,挪到第二天的剖白,默默无言的爱的表示,等等,五天鹅家的人被这一幕幕场景吸引住,以致根本没有注意到拿破仑皇帝的加冕礼。这些爱情场面只是让位给激烈的娱乐才中断:他们投身到狩猎中去,使身体极度疲劳,心灵就没有机会到幻梦的危险草原上去旅行了。洛朗丝也好,她的表哥们也好,都没有想到时事和政治,因为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震动心弦的乐趣。

“说实在的,”一天晚上古热老小姐说,“在这几个恋人中,我简直不知道谁爱得最深?”

客厅里只有阿德里安同四个玩波士顿纸牌的人,他抬起头来望着他们,脸上变了颜色。这几天来,他还活着的理由完全是因为他可以看到洛朗丝和听她说话,这就是他唯一的乐趣。

“我相信,”神甫说,“洛朗丝是女人,她的爱更没有保留。”

过了一会,洛朗丝、孪生兄弟和罗贝尔都进来了。报纸刚到。英国发觉在法国内部搞阴谋没有奏效,就把欧洲武装起来反对法兰西。拿破仑本来想以粉碎英国来报答法国人民拥戴他做皇帝,可是特拉法尔加海战的失败推翻了人类天才所能想象出来的最惊人的计划之一,与此同时,布洛涅大营也烟消云散了①。拿破仑的军队象往常一样,总是人数少于敌军的,现在拿破仑将在欧洲他过去没有到过的战场上作战了。

①一八〇五年十月二十一日法国和西班牙的联合舰队同纳尔逊指挥的英国舰队在特拉法尔加海角遭遇,法西舰队惨败,拿破仑不得不放弃在英国登陆的企图。俄国同奥地利与英国组成第三次反法联盟,迫使拿破仑解散布洛涅大营,把军队投入欧陆同奥、俄军队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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