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向大伙儿行礼以后就走了出去。可是神甫和他的妹妹都没有动。底下人十分担忧,不能不关注他们年轻女主人的命运。奥特塞尔太太自从洛朗丝进来以后,就以一位绝望的母亲的好奇眼光仔细打量她,现在她站起来,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一个角落,低声对她说:“你看见他们了吗?”
“我怎么能够让你的儿子来到我们的住宅而不让你知道呢?”洛朗丝回答。接着她又转过身来对仆人说:“迪里厄,你去看看是否还能救活我那匹可怜的斯特拉,它还喘气呢。”
“它跑了很长的路吧,”科朗坦说。
“在三个钟头内跑了六十公里,”她面向神甫回答,神甫十分惊愕地注视着她。“我是九点半钟出去的,现在回来已经过了一点了。”
她看看挂钟,挂钟正指着两点半。
“那么,”科朗坦继续说,“你并不否认曾经跑过六十公里了?”
“我不否认,”她回答,“我承认我的两位表哥和奥特塞尔兄弟头脑特别简单,他们打算请求不要将他们列入赦免对象之外,而且回到了五天鹅。当我一知道马兰先生要陷害他们,想把他们卷进某种阴谋里面,我就去通知他们转回德国,使他们能够在特鲁瓦的通报机通知边境以前就越过边界。如果我的行为构成犯罪,那就处罚我吧。”
这个回答是洛朗丝经过深思熟虑才想出来的,内容从各方面看来都十分可信,使得科朗坦的信念也为之动摇,年轻的女伯爵是自始至终用眼角观察着他的。正好在这决定性的时刻,当每个人的心都似乎悬在这两个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视线都从科朗坦到洛朗丝,又从洛朗丝到科朗坦的时候,一阵马蹄声从森林那边传过来,在大路上响着,又越过铁门奔到草地的铺石道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极度的焦虑不安。
佩拉德走了进来,眼睛里闪耀着快乐的光芒,他很快地走到他的同僚身边,用高昂到使女伯爵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对他说:“我们抓住米许了。”
焦虑、疲劳和精神紧张使洛朗丝的脸颊泛着红晕,现在她突然脸色苍白,象迅雷击顶似的倒在一张扶手椅上,几乎昏了过去。迪里厄的老婆、古热小姐和奥特塞尔太太赶忙奔到她身边;她感到窒息,作了一个手势叫她们把她的骑马服的系带弄断,使衣服放松。
“她这回可上当了,他们去的方向一定是巴黎,”科朗坦对佩拉德说,“我们改变命令吧。”
他们走了出去,留下一个宪兵守在客厅门口。这两个人具有恶魔的机智,他们用惯常的狡计使洛朗丝落入圈套,使他们在这场决斗中占了极大的优势。
清晨六点钟,天朦朦亮,两个暗探回来了。他们在那条低洼的道路上视察了一番以后,断定有马儿经过那里向森林走去。他们现在等待着那个负责查明周围环境的宪兵队长的报告。他们留下一个宪兵班长率领宪兵监视着古堡,自己到五天鹅的一个酒馆里去吃早饭:在离开以前他们下令释放戈塔尔和卡特琳,因为戈塔尔对所有问题都用一大泡眼泪来回答,而卡特琳只是动也不动地沉默不语。卡特琳和戈塔尔走进客厅,吻了吻洛朗丝的手;洛朗丝继续躺在长躺椅上。迪里厄进来报告说母马斯特拉不会死去,只是需要小心照料。
那个镇长心里忐忑不安,又很想多知道一点事情,他在村子里遇见了佩拉德和科朗坦。他不能容忍两位高级官吏在一家恶劣的酒馆里吃饭,他邀请他们到他家里。他住的那个修道院离这儿约一公里路。在路上走着的时候,佩拉德猛然想起那个阿尔西的宪兵班长到现在还没有来报告关于米许和维奥莱特的消息。
“我们的对手是一些非凡的人,”科朗坦说,“他们比我们更厉害。这里面那个神甫一定有份。”
古拉尔太太把两位贵宾请进一间十分宽敞而没有生火的饭厅的时候,宪兵队长回来了,脸色相当惊惶。
“我们在森林里找到了阿尔西宪兵班长的马,可是不见它的主人,”他对佩拉德说。
“队长!”科朗坦大声吆喝,“立刻到米许的住宅里去,查明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可能把宪兵班长杀害了。”
这个消息大大地损害了镇长准备的早餐。两个巴黎人以猎人在中途小憩进食的速度狼吞虎咽地把一切都吃了进去,然后坐着藤条马车回到古堡;那马车由驿马拉着,以便什么地方需要他们,就把他们拉到那里去。这两个人曾经在古堡的客厅里散播混乱、恐怖、痛苦和最残酷的惊惶不安,现在他们又走了进来,只见客厅里洛朗丝穿着室内便袍,奥特塞尔先生和太太,古热神甫和他的妹妹,一齐围着火取暖,表面上十分镇静。
“如果他们抓住了米许,”洛朗丝心里已经想过,“他们一定会带他到这儿来。最气人的是我不能控制自己,给了这些无耻之徒一点线索,不过一切都还可以补救。”于是她用嘲讽和漫不经心的神气问两个暗探:
“我们当你们的囚犯还要当很久吗?”
两个暗探面面相觑:
“她怎么知道我们担心米许方面出事情的呢?外面没有人进过古堡,她一定是想探我们的口风。”他们的视线仿佛这样说。
“时间不会很长了,”科朗坦回答,“再过三个钟头我们便会向你们道歉:打扰你们了。”
没有人搭话。这种无言的蔑视使科朗坦更加怒火中烧。关于科朗坦的为人,这伙人里面最聪明的两个人——洛朗丝和神甫,已经交换过富有启发性的谈话了。戈塔尔和卡特琳把早餐的饭桌布置在壁炉旁边,神甫同他的妹妹也坐下来吃饭。
主人也好,仆人也好,谁都不理睬两个暗探;两个巴黎人有时在花园里,有时在院子里,有时在大路上转转,不时也到客厅兜一个圈子。
两点半钟,宪兵队长回来了。
“我找到了宪兵班长,”他对科朗坦说,“他躺在名叫五天鹅的那所楼房通贝拉什田庄的路上。除了头部严重受伤以外全身没有别的伤痕,头部的伤很象是跌伤的。据他说,他在马上一下子腾空而起,被重重地抛在地下,来势那么迅速和猛烈,他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双脚幸亏离开了马镫,否则他早已死了,因为他那匹受惊的马一定会拖着他越过田野。我们已经把他交给米许同维奥莱特照料……”
“怎么!米许在他住的楼房里?”科朗坦一边说一边盯着洛朗丝。
女伯爵狡猾地微微一笑,这就是女人的回敬。
“我刚才看见他正在和维奥莱特做一笔交易,他们从昨晚就开始谈判了,”队长继续说,“我看维奥莱特同米许都喝醉了;这没有什么奇怪,他们喝了整夜的酒,到现在条件还没有谈妥。”
“这是维奥莱特对你说的吗?”科朗坦大声问。
“是的,”队长回答。
“啊!什么事情都要亲自动手,”佩拉德望着科朗坦叫喊起来;科朗坦同佩拉德一样,不相信队长的聪明才干,年轻的暗探对年老的暗探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话。
“你是几点钟到达米许住的楼房的?”科朗坦问,因为他注意到五天鹅小姐望了望壁炉上面的钟。
“大约两点,”队长回答。
洛朗丝向奥特塞尔先生和太太、古热神甫和他的妹妹等全体人员扫了一眼,这就仿佛用一件天蓝色的斗篷把他们全裹起来了。胜利的欢乐在她的眼睛里闪耀,她脸红了,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滚。这个年轻姑娘在巨大的灾难面前十分坚强,在快乐面前却流下了眼泪。这时候她显得十分崇高伟大,尤其在神甫眼中更是如此。平时神甫对她的男人性格感到苦恼,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她还具有女性的极度柔情;不过这种柔情象珍宝一样,在她身上是隐藏在无比深厚的地下花岗岩底下而已。这时一个宪兵走进来问要不要让米许的儿子进来;米许的儿子是他父亲派来向两位巴黎来的老爷回话的。科朗坦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势作回答。弗朗索瓦·米许是一个机灵鬼,完全象他父亲一样,这时他已经到了院子里,同恢复自由的戈塔尔当着宪兵的面交谈了一会儿。宪兵没有看见小米许偷偷地把一件东西塞进戈塔尔的手里,于是弗朗索瓦就完成了他的任务。戈塔尔把身一闪,就跟着弗朗索瓦进了客厅,他一直走到五天鹅小姐身边,象个没事人儿似的把合二为一的结婚戒指交给了她,她马上热烈地吻那戒指,因为她明白,米许把戒指还给她,就是告诉她四个贵族已经到了安全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