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通常称为暗探的,实质上是一个内容丰富的词儿,它把警察部门的各色人等都包括进去,因为公众从来不愿意用各种不同的名称来称呼这所对政府是必不可少的医务室里的工作人员。因此暗探就有这种奇妙和伟大的特点:他从来不生气;他象个教士般有基督徒的谦恭,他的眼睛受惯了蔑视;对于理解不了他的愚人,他自己也象筑篱笆一样用蔑视把自己同公众隔开;他有一个青铜的前额去接受侮辱;他象一只有坚硬甲壳的动物向着目标走去,只有炮弹才能打穿他的硬壳;反过来,如果他受到伤害,他也象硬壳动物一样异常愤怒,因为他以为自己有了攻不破的硬壳是十分安全的。对科朗坦说来,洛朗丝的那一鞭子除了肉体上的痛苦以外,实际上就是打穿了他那硬壳的炮弹;这下充满嫌恶的举动,从这位高贵而英勇的姑娘发出,不仅在这一小圈子的人们看来是一个侮辱,在他自己的眼里也是严重的侮辱。普罗旺斯人佩拉德连忙冲向壁炉,他挨了洛朗丝一脚;可是他抓住洛朗丝的脚,举起来,为了文雅一点,迫使她跌倒在那张躺椅上,她在几小时前还在那张躺椅上睡过觉。这是在恐怖中间的滑稽场景,世事中往往不缺乏这种矛盾现象。佩拉德冒着烧焦手的危险,伸手到火里去抢那只盒子;他抢到了,拿出来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这些小事情都是不发一言、在很短时间内发生的。科朗坦的手已经不痛了,这时他抓住五天鹅小姐的双手,把她按住。

“漂亮的女公民,不要强迫我用暴力对付你,”他彬彬有礼地说,他的礼貌是侮辱性的。

佩拉德的行动是压缩空气,结果扑灭了火。

“宪兵,到这儿来!”他高声叫喊,仍然保持他那种可笑的姿势。

“你答应要规规矩矩吗?”科朗坦蛮横地对洛朗丝说,同时弯下腰去捡起他的匕首,却没有犯拿匕首恐吓她的错误。

“这盒子里装着的秘密与政府无关,”她凄然回答,神态和声音里都带着伤感,“你们念了里面的信以后,尽管你们卑鄙无耻,你们也会感到害羞,觉得不应该念……”她停顿了一下之后又问:“可是你们还有羞耻之心吗?”

神甫向洛朗丝使了一下眼色,仿佛在对她说:“看在天主分上,冷静下来吧!”

佩拉德站了起来。盒底因为同火炭接触而几乎全部烧毁,在地毯上留下了烧焦的痕迹。盒盖已经烧成炭,盒边都松动了。刚才把杏黄色裤子的后裆奉献给侦探和恐怖之神的怪模怪样的塞沃拉①,现在把盒子的两边打开,仿佛这不是盒子而是一本书似的,他把三封信和两束头发抖落到牌桌上。当他看见落下来的头发是两种不同的白色时,他望着科朗坦微微一笑。科朗坦丢下五天鹅小姐,跑过去读那封信,两束头发就是从信里落下来的。

①塞沃拉是古罗马青年米居斯的绰号。公元前五〇七年,罗马被敌人包围,米居斯深入敌营,谋刺敌军将领,误杀其副将。被带到国王跟前时,米居斯将手伸进炽热的火炭中,借以惩罚自己的手弄错了敌人。后来人们就称他为“塞沃拉”,即左撇子。这里是指把手伸进火里的佩拉德。

洛朗丝也站起来,走到两个暗探身边说:

“啊!你们高声念出来吧,这对你们将是一种惩罚。”

鉴于他们还是只看而不念,她就亲自把下面一封信念出来:

亲爱的洛朗丝:

我的丈夫同我获悉了你在我们惨遭逮捕那天的高尚行为。我们知道你同我们一样,毫无差别地热爱我们的两个孪生儿子;因此我们委托你代他们保管一件既宝贵又悲惨的遗物。刽子手先生刚刚给我们剪了头发,因为我们再过几分钟就要死了,他答应我们把这两束头发交到你的手上,这是我们仅有的能够遗留给我们两个亲爱的孤儿的两件纪念品。请你好好保存我们的这些遗物,在日子转好的时候交给他们。我们在这上面留下了我们最后的亲吻和祝福。我们最后的思念,首先是我们的儿子,然后是你,最后是天主!爱他们吧。

贝尔特·德·五天鹅,冉·德·西默兹。

每个人听了这封信都落下了眼泪。

洛朗丝向两个暗探望了一眼,叫他们目瞪口呆。她用坚定的声音对他们说:

“刽子手先生比你们更慈悲。”

科朗坦冷静地把头发放进信里,把信放在桌子一边,在上面压上一小篮子筹码,使信不致吹走。在十分激动的人们中间,这样的冷静是十分可恶的。佩拉德把另外两封信展开。

“啊!至于这两封,”洛朗丝接下去说,“它们的内容差不多相同。你们刚才已经听见过遗嘱了,现在来听听遗嘱怎样执行吧。从今以后,我内心的秘密对谁都公开了,如此而已。”

一七九四年于安德纳赫,开战以前。

我亲爱的洛朗丝,我活着一天,就爱你一天,我希望你确实知道这一点;万一我阵亡了,请你记着我哥哥保尔-玛丽同我一样爱你。我死去的唯一安慰就是确实知道你终有一天要嫁给我的哥哥为妻,而不致使我妒忌得要命,因为如果我们两人都活着,你嫁给他而不嫁给我,我肯定就要妒火中烧。归根结底,我认为你挑选他是很自然的,因为也许他比我强……等等。

玛丽-保尔。

“还有另外一封,”她接着说,脸上泛起一阵可爱的红晕。

她又念下去:

安德纳赫,开战以前。

我的好洛朗丝,我天性带点哀愁;可是玛丽-保尔天性快活,他一定比我更讨你欢喜。终有一天你要在我们之间挑选一个。那么,虽然我热烈地爱着你……

“你同流亡贵族通信,”佩拉德打断洛朗丝说,同时为了以防万一,还拿起那些信件对着亮光照看,想查明字里行间有没有用隐显墨水写的暗语。

“不错,”洛朗丝一边回答一边把那些宝贵的信件折叠起来,信纸都已发黄了。“可是你们根据哪一条法律侵犯我的住宅、我个人的自由和家宅的神圣权利?”

“哼!的确,”佩拉德说,“根据什么?我们应该告诉你,标致的女贵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纸公文来,那是司法部长的命令,上面有内政部长的联署,“你瞧吧,女公民,部长们忽然想起来……”

“我们也可以问你,”科朗坦凑到她的耳边说,“你凭什么权利把谋害第一执政的刺客留宿在你家里?你刚才在我的手指上抽了一鞭,这样你就给了我报复的权利,总有一天我要处决你的两位表哥,可我本来是来救他们的。”

洛朗丝的嘴唇动了一动,向科朗坦望了一眼,神甫马上明白了这位不知名的伟大艺术家到底说了些什么,他赶紧向女伯爵使了一下眼色,叫她别相信他,这下眼色只有古拉尔一个人看见。佩拉德在檀香盒子的盖上轻轻地敲击着,看看它有没有夹层。

“啊!我的天!”她对佩拉德说,同时把盒盖抢过来,“别把它弄碎了,瞧。”

她拿了一根别针,在盒盖的人像头上按了按,一条弹簧立刻松开,盒盖分开成两块木板,凹进的那一块嵌着两幅小小的象牙人像,是穿着孔代部队军服的西默兹两兄弟,人像是在德国制造的。科朗坦知道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值得他恼怒万分的对手,便把佩拉德拉过一边,低声同他商量。

“你刚才居然把这样的东西扔到火里,”古热神甫对洛朗丝说,眼光指着侯爵夫人的遗书和那两束头发。

年轻姑娘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耸了耸肩膀。神甫明白她的用意是不惜牺牲一切来作弄两个暗探以争取时间,他不由得抬起眼睛仰望上空表示钦佩。

“我听见戈塔尔的哭声,他们在哪儿抓到他的?”她抬高嗓音对神甫说,使得别人都能听见她。

“我不知道,”神甫回答。

“他到田庄去了吗?”

“田庄!”佩拉德对科朗坦说,“赶快派人到田庄去!”

“不,”科朗坦回答,“这个姑娘不可能把她表哥的生命托付给一个佃农。她在作弄我们。照我告诉你的办吧,那样,我们虽然犯了到这儿来的错误,最低限度我们能找到一些线索。”

科朗坦走到壁炉前面,掀起他上衣的又长又尖的下摆来烘火取暖,他的神气、腔调和态度完全象一个来访的客人。

“太太们,你们可以上床睡觉了,你们的底下人也可以这样做。镇长先生,我们已经不需要你帮忙了。我们得到的命令很严厉,只能象刚才这么干;等我们检查了所有的墙壁以后,我们就走,因为我觉得这儿的墙壁非常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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