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科朗坦心想。接着他抬高了声音回答:“如果这些年轻人被枪毙了,那可是你们咎由自取!现在这件事我可不管了。”

他是把古热神甫带到月光照得明亮的地方的,他说上面几句不祥的话的时候,猛然间死死盯着神甫的脸。神甫显得十分苦恼,但完全是一无所知和料想不到的样子。

“神甫先生,请记住,”科朗坦继续说,“由于他们对贡德维尔土地的权益,所以在当地这些下属人员看来,他们的罪过就加倍严重。我希望他们宁可求阎王,不要同小鬼们办交涉。”

“那么真的是有一桩阴谋了?”神甫天真地问。

“一桩卑鄙、无耻、可恨的阴谋,它同我国国民光明磊落的性格是格格不入的,”科朗坦说,“所以它必然遭到各方面的反对。”

“嘿,五天鹅小姐是不可能干卑鄙勾当的,”神甫高声说。

“神甫先生,”科朗坦说,“听我说,她参与这件事(这也是我们两人私下说的)已经有足够的证据,可是还不足以构成法律上的罪证。她一知道我们要来就逃走了……而我事先已经派镇长来通知你们。”

“对的,可是如果您真的一心要救他们,镇长前脚进来,您后脚马上就到,也未免来得太快了,”神甫说。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便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再也无须说什么了。他们都是十分精明的人类思想的解剖学家,只要声音有所变化,眼神有点异样,突然说出一句话,就足以让他们看透整个灵魂,正如野蛮人根据欧洲人难以觉察的一些特征可以辨别出敌人一样。

“我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本想在他身上捞一把,谁知反而暴露了我自己,”科朗坦想。

“哼!这混蛋!”神甫心里想。

科朗坦同神甫回到客厅的时候,教堂的旧钟正在敲响半夜十二点。只听见全宅各房间的门、各橱柜的门打开、关闭的声音响成一片。宪兵们把铺好的床弄得乱七八糟。佩拉德凭着间谍的机智,到处搜索,到处探查。宅里的忠仆们始终静默不动地站在那里,他们对这种抄查感到又害怕,又气愤。

德·奥特塞尔先生同他的妻子和古热小姐凄然地交换着眼光。一心想知道个究竟的心情使全宅每一个人都保持着清醒。

这时候佩拉德从楼上下来,走进客厅,手里拿着一个雕花的檀香木盒子,大概是以前西默兹海军上将从中国带回来的。这盒子很美,形状扁平,有四开纸那么大小。

佩拉德招手叫科朗坦过来,把他拉到窗台边。

“我找到了!”佩拉德说,“这个米许,他能够出价八十万金法郎向马里翁购买贡德维尔,他刚才还想杀死马兰,他一定是西默兹家族的人;他威胁马里翁,用枪瞄准马兰,都是出于同一动机。我看他是很有心计的人,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获悉了事情的内幕,就跑到这儿来通知他们。”

“马兰可能同他的公证人老朋友谈起关于阴谋的事情,”

科朗坦把他同事的推理接过来继续说下去,“而米许正在旁边埋伏,一定是听到了他们谈起西默兹两兄弟。实际上,米许之所以把卡宾枪收起来,一定是为了防止一件比失掉贡德维尔更严重的灾祸。”

“而且他也认出了我们是什么人,”佩拉德说,“因此,当时我就觉得这个乡下佬的聪明智慧简直是奇迹。”

“哦!这证明他在时刻警惕着,”科朗坦回答,“可是,无论如何,我的老朋友,我们不能有任何幻想:背叛的行为在发着恶臭,原始人从很远也闻得出来。”

“那对我们只有更好,”普罗旺斯人说。

科朗坦向一个宪兵吆喝:“把阿尔西的宪兵班长叫来,”他转过来对佩拉德说,“把他派到米许的住宅里去。”

“我们的耳目维奥莱特已经在那里了,”普罗旺斯人说。

“我们没有得到他的消息就离开了,”科朗坦说,“我们应该带萨巴蒂埃一起来,光我们两个人不够。”

宪兵班长进来以后,科朗坦把他拉到自己同佩拉德之间,对他说:“班长,不要让他们骗过你,就象他们刚才骗过特鲁瓦的宪兵班长一样。我们认为米许是插手这件事的;你到他住的地方去,到处检查一下,回来报告我们。”

宪兵班长回答:“我的一个手下人在我们逮捕那两个年轻仆人的时候,听见森林里有马蹄声,我已经派了四条能干的大汉去追赶想躲到森林里去的人。”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他的马蹄声在草地的铺石道上面响着,很快就消失了。

“好吧!他们或者进入巴黎,或者退回德国,”科朗坦自言自语。他坐了下来,从短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本簿子,用铅笔在上面写了两道命令,签了字封好,招手叫一个宪兵过来:

“骑马飞快地到特鲁瓦去,叫醒省长,告诉他天一亮就启用通报机。”

宪兵骑着马飞也似地去了。科朗坦的动作和意图十分清楚,以致古堡全体人员的心都抽紧了。可是这种新的担忧不过是在他们所受的苦难上火上加油罢了,因为这时候他们的眼睛都盯着那只宝贵的檀香盒子。两个暗探一边谈着话,一边偷看他们喷出火焰来的眼光;暗探们冷酷的心逐渐充满了残暴的愤怒,他们在津津有味地欣赏大伙儿的恐怖心情。

宪警的感受同猎人的感受差不多,所不同者,只不过是猎人施展全身的本领和智慧,目的是打死一只野兔、一只鹧鸪或者一只麅子;而宪警的目的是卫护国家或者王公,同时赢得一大笔赏金,如此而已。因此由于人同野兽之间有很大距离,追捕人的狩猎就远比别的狩猎高级。而且,一个暗探不得不把自己扮演的角色,提高到与自己为之效劳的利益相称的伟大和重要地位。我们不必亲自干这行业,也能想象得出在这个行业里那种兴奋心情,就如同猎人在追逐猎物时的兴奋心情一样。因此,我们的两个暗探越是接近发现事实真相,就越兴奋,不过他们的外表和眼睛的表情仍然保持平静和冷漠,正如他们的疑心,他们的念头和他们的计划仍然深不可测一样。可是有谁如果追随这两个警官的一举一动,注意他们怎样去发现未知的和隐藏着的事实,了解他们怎样运用猎犬的敏捷本能从许多可能性中迅速研究一下就得出事实真相,谁就免不了要战栗起来。

这些天才的人们,本可以十分高尚,为什么和怎么样才堕落到这样卑鄙的呢?什么缺点,什么恶习,什么情欲使他们堕落的呢?一个人当侦探,是不是只要会侦查别人就行了,就象有些人当思想家会发表言论、当作家会写作、当政治家会管理行政、当画家会绘画、当将军会打仗一样呢?现在古堡里的人们心中只有一个愿望:“这些卑鄙的家伙为什么不受到天打雷劈?”他们的心里都渴望着报仇。如果当时不是有宪兵在场,他们早就起来造反了。

“谁有这盒子的钥匙?”厚颜无耻的佩拉德问,他还用他的红色大鼻子作了一个动作来加强他向众人发问的语气。

普罗旺斯人突然发现房间里没有宪兵了,他不由得有点害怕。只剩下科朗坦同他两个人。科朗坦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匕首来,把它插进盒子的缝缝里。正在这时候,大家听见了一匹筋疲力竭的马的奔跑声,这声音很骇人,起先在大路上响着,接着在草地的铺石路上响起来;可是最叫人惊吓的,是那匹马倒下的声音,那匹马在中间塔楼的脚下发出一声嘶鸣就四只脚瘫倒下来。

骑马服的窸窣声宣告洛朗丝来了,果然她走了进来,大伙儿连忙分开两旁让她走过。她的出现在人群中引起的骚动宛如一个霹雳打在他们的头上。阴谋被发现,当然引起洛朗丝的痛苦。虽然马匹飞快奔驰,她仍感到不能自拔:她的希望全部破灭了!她在希望的废墟上奔驰,一直在想着现在除了对执政府表示臣服之外毫无其他办法。因此,如果不是有四个贵族的生命在危险中,她早就战胜不了疲劳和绝望,倒下来睡着了。她赶回来,几乎累死了她的母马,为的是要挡在死神和她的表哥之间,阻止死神接近她的表哥。全场的人看见这位英勇的姑娘,脸色苍白而憔悴,面纱歪向一边,马鞭握在手中,站在门槛上用灼热的眼光总览全场,而且一眼就看透了所发生的一切;又看见科朗坦乖戾刻薄和心烦意乱的面孔上很轻微地动了一动,每个人都明白现在两个真正的敌手面对面地相遇了。一场可怕的决斗马上就要开始。

年轻的女伯爵看见科朗坦手里拿着那个檀香盒子,马上举起马鞭,迅速地跳到他的身旁,朝他手上猛抽一鞭,抽得那么猛烈,以致盒子马上掉到地上;她一把抓住盒子,把它投到火焰当中,然后自己用威胁的姿势挡在壁炉前面,过了一会两个暗探才从惊异中清醒过来。洛朗丝的眼睛里喷着蔑视的火焰,她的前额十分苍白,嘴唇带着鄙夷的神情,对两个暗探说来,这比她刚才把科朗坦当作毒蛇似的威严地抽上一鞭,是更大的侮辱。奥特塞尔老头的骑士精神突然奋发,他涨得满脸通红,只恨手里没有一把剑。仆役们起初都高兴得发抖。他们祈求了许久的复仇终于象雷击似的落到了其中一个暗探头上。可是他们的快乐心情不久就被致命的恐怖所压倒,因为他们一直听见宪兵们在顶楼上来来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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