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你们的枪以后。”
“她从什么地方走的?”
“我不知道。”
“还有一匹马呢?”科朗坦问。
“宪宪宪……兵……兵……们从我……我我我……手里……里抢抢抢……走了,”戈塔尔说。
“那么你要到哪里去?”其中一个宪兵问他。
“我跟……跟……跟着……我的女……主主主……主人到田……庄去。”
宪兵抬起头来望着科朗坦,等待他的命令。可是这一番话真真假假,真假难辨,说的人态度十分天真,又十分狡猾,以致两个巴黎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似乎在重复佩拉德所说过的那句话:“他们不是傻瓜!”
奥特塞尔先生似乎不够聪明,连一句嘲讽的话也听不懂。镇长是个笨蛋。奥特塞尔太太由于舐犊情深也变得胡涂起来了,尽向宪警们提些愚不可及的问题。所有的下人真的是从梦中惊醒过来。科朗坦面对着这一件件的琐碎事情,从各人的不同性格上判断,他立刻明白了他的唯一对手就是五天鹅小姐。不管一个暗探多么机灵,他总是在许多不利条件下面工作。他不仅要打听出他的对手已经知道的一切,他还要作出种种假定,然后才能断定哪一种假定符合事实。他只是在某些时候才警戒起来,而他的对手却经常为自己的安全而操心。如果不出现叛徒,那么搞阴谋策划就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了。阴谋家单独一人所具有的聪明才智比全部警察加上他们所能运用的种种行动手段都更优越。科朗坦和佩拉德仿佛觉得他们准备走进一扇开着的门,却发现门是关着的;他们想破门而入,却发现门的那边有些人不声不响地将门抵住;他们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被人识破而且反而被人戏弄了,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我敢肯定,如果西默兹兄弟同奥特塞尔兄弟曾经在这里过夜,”阿尔西的宪兵班长走过来凑近他们的耳边说,“他们除非睡在父亲、母亲、五天鹅小姐、女佣人或者其他仆人的床上,否则他们就是通宵在猎场里游逛,因为到处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谁能事先通知他们呢?”科朗坦对佩拉德说。“到目前为止,只有第一执政、富歇、几位部长、警察总监和马兰知道一点消息。”
“我们放些绵羊在这一带吧,”佩拉德凑近科朗坦的耳朵说。
“你们把绵羊放在香槟省,那真是妙不可言啦①!”神甫插进来说了一句,他禁不住微笑起来,因为他偷听到了绵羊两个字,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①法国警察的行话中,“绵羊”指警局派到犯人中的奸细,负有打听犯人秘密的使命。法国有一句谚语:“九十九只绵羊加上一个香槟人,就成了一百只。”五天鹅在特鲁瓦,特鲁瓦过去是香槟省的省会,神甫这样说,是一语双关,嘲弄佩拉德和科朗坦。
“我的天!”科朗坦心想,一边用微笑来回答神甫的微笑,“这里只有这位是聪明人,我只能够同他达成谅解,让我来试一试。”
“先生们……”镇长很想表达他对第一执政的忠诚,便向两位官员开口说话。
“应该叫公民们,因为共和国还存在,”科朗坦一边用嘲讽的微笑望着神甫,一边训斥镇长。
“是,公民们,”镇长接下去说,“我走进这所客厅的时候,还没有开口说话,卡特琳便匆匆忙忙走进来,拿走了她女主人的马鞭、手套和帽子。”
一阵低沉的啐声从所有的胸膛里发出来,只有戈塔尔例外。除了宪兵们和两个暗探以外,所有的眼睛都喷出火焰来,威胁着告密者古拉尔。
“很好,镇长公民,”佩拉德对他说,“从这件事我们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有人及时通知了五天鹅女公民。”他又望着科朗坦加上这么一句,脸上显得疑心重重。
“班长,给这个小家伙戴上手铐,”科朗坦对宪兵班长说,“把他带到一间房间里锁起来,”他又指着卡特琳说,“把这个小姑娘也关起来。”然后他转过来凑在佩拉德的耳边说,“你去主持搜查文件,什么都要检查,一件也不要遗漏。”他又装出机密样子对神甫说,“神甫先生,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您。”于是他把神甫带到花园里。
“听我说,神甫先生,我觉得您完全具有一位主教的聪明才智(您放心,没有人听得见我们),您会明白我的意思的;我觉得除了您以外,我不能在别人身上找到挽救两个家庭的希望了;这两个家庭出于愚昧无知,快要滚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西默兹和奥特塞尔几位先生已经被无耻的奸细告发了,这些奸细是政府安插进所有的阴谋集团里面,以便查清阴谋的目的、所用的手段以及所有成员的。不要认为我同陪我来的那个卑鄙家伙是一类人,他是个暗探,而我,我却是执政府里一个体面的官员,我有权作出决定。我们不希望西默兹两位先生毁掉自己,马兰想枪毙他们,而第一执政则想把他们从深渊边沿上挽救过来,只要他们在这儿,而且他们又没有犯罪的意图就行了,因为第一执政是热爱优秀军人的。陪伴我的那个暗探手中拥有全部权力,我表面上不算什么人,可是我知道阴谋之所在。马兰一定是答应过那个密探,只要他能找到西默兹兄弟而且把他们交出来,他就要帮助他升官发财,也许还另外给他一笔奖金。第一执政是一个真正的伟人,他不会鼓励这种贪婪的思想的。”
他看见神甫做了一个手势,作为答复,他又接着说,“我不想知道这两位年轻人是不是在这儿,可是他们要救自己只有一条路好走。您知道共和十年花月六日①的法令吗?这条法令赦免那些还在国外的流亡贵族,只要他们在共和十一年葡月一日②以前回国就行,换句话说,就是在去年九月以前回国就行。可是西默兹两位先生同奥特塞尔两位先生由于曾经在孔代的军队里当过军官,是不在这条法令赦免范围之内的;他们进入法国就构成重罪,在目前情况下,就足以认定他们参加了一件极其可恶的阴谋。第一执政感觉到法令的这条例外使他的政府增加了不少不共戴天的仇敌,所以他想告诉两位西默兹先生,只要他们向第一执政递送一份申请书,声明他们回到法国的目的是服从法律,愿意向宪法宣誓效忠,那就不会诉追他们。您明白这份申请书必须在他们被捕以前交到第一执政的手里,日期要填早几天,可以交给我转呈上去。”
①共和十年即一八〇一年,花月是第八个月,即公历四月二十或二十一日至五月十九或二十日。
②葡月是第一个月,即公历九月二十三日前后至十月二十二日前后。
他看见神甫又作了一个否定的手势,便又接下去说:“我并不向您打听这两个年轻人在哪里;不幸得很,我们肯定可以把他们找到:森林已经被包围了,进入巴黎的通路都有人监视,边境也是一样。请注意听我说,如果这些先生们处在这个森林和巴黎之间,他们一定落网;如果他们现在巴黎,我们会在巴黎找到他们;如果他们退回来,这些可怜的人就要被逮捕。第一执政喜欢前贵族,看不惯共和党人,道理很简单:如果他想登上王位,就必须扼杀自由之神。这个秘密只有您知、我知。就这样,您瞧!我可以等到明天,我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可是您千万要提防陪我来的那个密探,这个该死的普罗旺斯人是魔鬼的化身,他有富歇的训令,就如同我有第一执政的训令一样。”
神甫回答:“如果西默兹先生们的确在这里,我愿意献出十品脱的血同一条胳膊去救他们;可惜的是,纵使五天鹅小姐是他们的心腹,关于他们的话,她从来没有吐露过一个字,而且从来没有赏脸征求一下我的意见,这一点我可以凭我的灵魂得救来保证。现在我对她的守口如瓶感到很高兴,假如她真的有什么需要守口如瓶的话。我们每天晚上都玩波士顿纸牌,今天晚上也一样,一直玩到十点半,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在这孤寂的山谷里,只要有一个孩子走过,所有的人都看得见而且知道这件事,可是半个月以来没有一个陌生人来过。两位奥特塞尔先生和两位西默兹先生加起来就是四个人,不可能没人知道。奥特塞尔老头同他的妻子是拥护政府的,他们想尽方法要叫他们的两个儿子回到他们身边,昨天他们还写信给两个儿子啦。因此,凭我的灵魂与良心发誓,要不是您到这儿来搜查,我还坚信他们住在德国呢。让我秘密地告诉您吧,这宅子里只有年轻的女伯爵一个人对第一执政的优秀品质没有作出公正的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