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想逐步买回若干土地,尽量利用古堡的所有建筑物,把它们改成第二个田庄,他准备亲自经营这个田庄。因此,两年以来,古堡里的生活差不多可以算是幸福的了。德·奥特塞尔先生日出时分就起身外出,他去监督他的工人,因为他一年四季都雇工;他回来吃午饭,然后骑上一匹农民常骑的小马,象个卫兵似的到处巡逻;等到他最后回来吃罢晚饭,他的一天就在波士顿纸牌中结束。古堡里面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这里的生活就象寺院里那么有规律。只有洛朗丝一个人打乱这里的平静,因为她经常突然外出旅行,经常不在家,象德·奥特塞尔太太所说的,经常遁走。可是在五天鹅内部也有两个党派,也存在着不和的根由。首先,迪里厄和他的老婆忌妒戈塔尔和卡特琳,因为他们比这对夫妻同全家的偶像——年轻的女主人——更亲密。其次,德·奥特塞尔夫妇,在古热小姐和神甫的支持下,主张把他们的两个儿子同西默兹孪生兄弟一起叫回来共享太平幸福的生活,不再在外国颠沛流离。洛朗丝谴责这种丑恶的妥协办法,她代表纯粹、战斗而且毫不容情的保王主义。四个老人不愿意他们的幸福生活又被打乱,不愿意再丢失这片在革命的激流中夺回的土地,他们尽力劝说洛朗丝采纳他们真正明智的观点,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和西默兹兄弟之所以抵制回国,与洛朗丝的关系甚大。五天鹅小姐所表示的高度轻蔑使可怜的老人们十分惊骇,他们害怕她会冒冒失失地做出冲动的举动,他们没有弄错。这个分歧在圣尼凯斯火车爆炸案发生的时候暴露出来了;这个案件是这位马朗戈的战胜者拒绝同波旁王室谈判以后,保王党第一次谋害他。德·奥特塞尔夫妇认为波拿巴大难不死是一件好事,他们以为是共和党人在谋害他。洛朗丝看见第一执政安全无恙,气得哭了。她的失望情绪战胜了她惯常的伪装,暴露出她的真面目;她怨恨天主遗弃了圣路易的子孙!
“要是我,”她喊道,“我一定能够成功!”她注意到这句话使每个人都惊呆了,于是她转过来对古热神甫说,“对于一个篡位者,我们不是有权采取任何方法来攻击他吗?”
“我的孩子,”古热神甫回答,“教会过去由于主张对篡位者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受到许多哲学家的攻击和责难;时至今日教会受第一执政的恩惠太多了,不能不保护他,保证他不因这句格言受害,何况这句格言是耶稣会神甫说出来的。”
“那么教会也背离我们了!”她用阴沉的神气问答。
从那一天以后,凡是这四个老人谈到要顺从上天意旨的时候,年轻的女伯爵就离开客厅。本堂神甫比监护人更为圆滑,若干时候以来,他在谈话中不提出原则争论,仅仅突出谈论执政府所带来的物质好处,这倒不是为了转变女伯爵的思想,而是趁她不防备,想从她眼睛的表情里看出她有什么打算。
戈塔尔最近经常不在,洛朗丝频繁地骑马外出,她的满怀心事最近几天已经从面孔上流露出来,这一连串的小事情在五天鹅安静而太平的生活中是不能不受到注意的,自然更逃不过德·奥特塞尔夫妇、古热神甫和迪里厄夫妇忧心忡忡的眼睛;对于这些当上顺民的保王党人,一切都能使他们担惊受怕。可是由于没有发生任何大事,几天以来政治气氛十分平静,这个小小古堡里的生活又恢复了安宁。每个人以为女伯爵骑马外出是因为爱好打猎。
我们不难想象在夜晚九点钟的时候,五天鹅古堡的花园里、院子里以及周围一带,全都落入深沉的静寂中。这种时刻,人和物都披上非常协调的色彩,一片安谧宁静,富足的生活已经回到屋子里来;善良而明智的老贵族,正在希望利用连续不断的幸福成果,使他的被监护人转变到他的顺民道路上来。这四个保王党人继续玩波士顿纸牌,这种纸牌是为了向美洲争取独立的起义者致敬而发明的,玩牌时所用术语全都使人回忆起路易十六所鼓励的斗争,独立自由的观念就靠这种游戏传播到全法国去。他们一边玩着“独立”或者“灾难”①,一边观察洛朗丝。女伯爵睡意朦胧,唇边挂着嘲讽的微笑,不久就睡着了。她在入睡以前的最后想法是:只要她说出两句话,告诉德·奥特塞尔夫妇他们的两个儿子昨天晚上睡在这屋子里,就能使安静地玩着纸牌的四个人,陷入最深的恐怖。哪一个二十三岁的少女不象洛朗丝那样,以自己创造命运而自豪呢?哪一个不象她那样对那些远不及她的人们,怀有一点怜悯的心情呢?
①波士顿纸牌的术语有“独立”、“自由”、“大灾难”、“小灾难”等。
“她睡着了,”神甫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么疲倦。”
“迪里厄告诉我她的母马累得走都走不动了,”德·奥特塞尔太太说,“她的猎枪没有使过,弹药筒里干干净净,因此她没有打过猎。”
“废话!”神甫说,“这丝毫不能证明什么。”
“嗳!”古热小姐高声说,“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发觉我要一辈子当老姑娘了,我也到处奔跑,也使自己疲倦到了极点,当然不是以这种方式。我理解女伯爵到处蹓跶而无心打猎的心情。她见不到她的表哥们都快十二年了,她是爱他们的,那么,怎么办?我如果处在她的地位,我如果也象她那样年轻漂亮,我便一口气跑到德国去!因此,可怜的小乖乖也许是被吸引到边境上去了。”
“古热小姐,你说话太轻率了,”神甫微笑着说。
“这是因为,”古热小姐接着说,“我看见你为了一个二十三岁的姑娘来来去去感到不安,我才作这番解释的。”
“她的两个表哥会回来的,她会富起来,那时她就安静下来了,”德·奥特塞尔老头说。
“愿天主保佑她吧!”德·奥特塞尔老夫人叫了一声,同时拿起她的金鼻烟盒,这盒子自从波拿巴当上终身执政以后就重见天日了。
“这儿有件新鲜事儿,”老好人德·奥特塞尔对神甫说,“昨天晚上马兰到了贡德维尔。”
“马兰!”洛朗丝惊叫起来,她虽然睡得很熟,这个名字也把她唤醒了。
“是的,”神甫继续说,“可是他今天晚上就走了,人人都在猜测他为什么这样来去匆匆。”
“这个人是我们两个人家的灾星,”洛朗丝说。
年轻的女伯爵刚刚梦见她的两个表哥和德·奥特塞尔兄弟,她梦见他们受到了生命威胁。她想到他们在巴黎可能遇到的危险,她美丽的眼睛就发直,就黯淡无光;她猛然间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就上楼到自己的卧房里去了。她住在主室里,旁边有一间梳妆室和一个祈祷室,都在面对森林的小塔楼内。她离开客厅以后,狗吠起来了,只听小铁栅栏那边有打铃叫门声,跟着迪里厄惊惶失措地走进来,对客厅里的人说:“镇长来了!一定有什么新的事情发生了。”
这位镇长过去是西默兹公馆里管猎狗的人,有时到古堡里来,德·奥特塞尔夫妇为着策略上的原因对他很恭敬,他十分重视他得到的这种接待。他的名字叫古拉尔,娶了特鲁瓦一个有钱的女商人为妻,这个女人的产业坐落在五天鹅区;他又把自己的全部积蓄用来买了一所富丽的修道院,把修道院所拥有的全部地产都合并到他老婆的地产里去。这所宏大的修道院就是勇士谷修道院,离五天鹅古堡一公里远,现在修道院成为古拉尔的宅邸,富贵华丽几乎比得上贡德维尔;但是他们两夫妻住在里面,就好象两只老鼠待在一所大教堂里一样。
五天鹅小姐第一次看见他到五天鹅来,就取笑他说:“古拉尔,你可真够贪心的!”
这位镇长热爱大革命,虽然他在这儿受到女伯爵十分冷淡的接待,但是他仍然认为他有义务对五天鹅和西默兹两家表示恭敬。所以他对古堡中发生的一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古堡客厅的壁板上挂着路易十六,玛丽-安东奈特,他们的女儿和儿子,御弟阿图瓦伯爵,卡扎莱斯和夏洛特·科尔代的画像,他只当作看不见;人家当着他的面表示希望共和国早日崩溃,当着他的面嘲笑督政府的五个首脑和当时的许多政治措施,他只当作听不见。他同许多暴发户一样,一旦发迹以后就又恢复了对那些古老家族的信仰,只想同那些过去的高门大户重新搭上关系;他这种心情被巴黎派来的两个人利用了,因此派他到五天鹅来。这两个人的职业很快就被米许猜着了,他们在到贡德维尔来以前,已经对这地方作过一番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