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等一等,”公证人回答。
“不能等!我必须当机立断。”
“为什么?”
“因为西默兹两兄弟也参与这个阴谋,他们就在此地;要么派人跟踪他们,让他们自投罗网,使我摆脱他们,要么暗中保护他们,我必须二者择一。我只要求派给我一些低级暗探,而他们却派给我最精锐的山猫,这两只山猫到来以前先到特鲁瓦弯了一弯,好让那里的宪兵队听他们指挥。”
“贡德维尔是到手的东西,而阴谋不过是成功有望,”格勒万说,“你的两个伙伴富歇和塔莱朗①都没有参与阴谋,你同他们开诚布公吧。怎么!凡是参与砍下路易十六的头颅的人,都在政府里任职,而且法兰西挤满了取得贵族充公财产的人,而你却想让那些有权再把贡德维尔从你手里要走的人回来吗?如果波旁王室的人不是傻瓜,他们就应该把我们所做过的事一笔勾销。向波拿巴告警吧。”
①富歇(1759—1820),法国政客,曾先后担任拿破仑帝国和波旁复辟王朝的公安部长,是法国警察和暗探网的创建者。塔莱朗(1754—1838),法国外交家,经历督政府、执政府、拿破仑帝国、王政复辟、路易-菲力浦几个朝代,均能得宠。
“象我这种地位的人是不告密的,”马兰脱口而出地说。
“你的地位?”格勒万微笑着喊了一声。
“他们答应叫我当掌玺大臣。”
“原来如此,那我就懂得你为什么鬼迷心窍了,现在该我在这政治迷雾中分辨方向,嗅出一条出路。波拿巴将军拥有八十艘战舰,四十万军队,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设想会发生能把波旁王朝带回法国的事件。在投机取巧的政治中,最困难的就是预测一个摇摇欲坠的政权究竟什么时候倒下来;然而,我的老朋友,波拿巴的政权正处在蒸蒸日上的阶段。会不会是富歇派人来试探你,想搜索出你心底的秘密,然后除掉你呢?”
“不会的,我很熟悉派来的使节。何况富歇不会给我派来两个一模一样的猴子,因为我太熟识他们了,不能不起疑心。”
“这两个人叫我害怕,”格勒万说,“如果富歇对你毫无恶意,不想考验你,那他为什么要派他们到你这儿来呢?富歇是不会无缘无故玩这一手的……”
“这使我下了决心,”马兰大声说,“有西默兹这对孪生子在这儿,我永远不得安宁;也许富歇知道我的处境,也不想放过他们,要通过他们一直搞到孔代家族①。”
①当时孔代家族在科布伦茨拥有一支军队。
“喂!老朋友,在波拿巴的统治下是不会让贡德维尔的得主忧烦焦虑的。”
马兰抬起头,看见一棵枝叶茂盛的大菩提树的叶丛里隐藏着一支枪管。
“我没有弄错,我听见子弹上膛的咔哒声,”他躲到一棵大树后面,然后对格勒万说;公证人被他朋友的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也跟着他躲到树后面。
“那是米许,”格勒万说,“我看见了他的红胡子。”
“别露出害怕的样子,”马兰又说,同时慢慢地走开去。
“这个人为什么要恨这块地的得主呢?因为很明显他瞄准的不是你,”马兰一再重复这两句话,“如果他偷听了我们说话,我应该到有关部门控告他!我们到没有树木的平原去就好了。真见鬼,谁想到连吹来的风也应该防备一下!”
“失一堑,长一智嘛!”公证人说,“可是他离我们很远,我们又是凑近耳朵说话的,不会听到吧。”
“我要跟科朗坦提上两句,”马兰回答。
过了一会,米许回到家里,脸色苍白而且皱眉蹙额。
“你怎么了?”他老婆十分惊骇地问道。
“没有什么,”他刚一回答就看见维奥莱特来了,这个人的出现,对米许说来恍如迅雷击顶。
米许挪过一张椅子,对着壁炉安闲地坐了下来,把一封信扔到火里;这封信是他从一只白铁筒里拿出来的,这种白铁筒通常是人家发给兵士用来装证件的。这个举动使玛尔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宛如一个人卸下了重负,但却引起了维奥莱特的无限好奇心。管家以一种令人惊叹的冷静态度把他的卡宾枪放在壁炉架子上。玛丽亚娜和玛尔特的母亲在灯光下纺线。
“来呀,弗朗索瓦,”米许说,“咱们睡觉去。你要不要睡觉?”
他粗暴地拦腰搂住他的儿子,把他抱走。
走到楼梯上,他凑到儿子耳边说:“到地窖里去,拿两瓶马孔酒,倒掉三分之一,然后用放在瓶架上的那瓶白兰地酒把它们灌满;再拿一瓶白葡萄酒,对上一半烧酒。你要做得干净利落,把三瓶酒都放在地窖入口的那个空桶上。等到你看见我打开窗户,你就走出地窖,给我的马装上马鞍,骑上去,到乞丐绞架那里等我。”
米许走回来时说:“小家伙从来不想睡觉,他想跟大人学样,什么都想看个明白,听个明白,什么都想知道。维奥莱特老爹,你给了我们家里人一个坏榜样了。”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维奥莱特喊起来,“是谁解开了你的舌头呢?你从来也没有说过这许多话呀。”
“你以为我就任人侦查,而毫无觉察吗?维奥莱特老爹,你没有站在好人一边。如果你帮助我而不帮助那些恨我的人,我就会比延长你的租约给你更多的好处……”
“还有什么好处?”贪婪的农民睁大了眼睛问。
“把我的地贱价卖给你。”
“凡是要付钱的东西就无所谓贱价,”维奥莱特咬文嚼字地说。
“我想离开这地方,我想把我的穆索田庄让给你,包括房子、未收获的农作物和牲口,一共只要五万法郎。”
“真的!”
“你认为合适吗?”
“我的天,要考虑考虑。”
“我们来详细谈谈吧……不过我是要先付定银的。”
“我一个子儿也没有。”
“我只要你一句话儿。”
“两句话也可以!”
“告诉我刚才是谁派你到这儿来的。”
“我从我刚去过的地方回到这儿来,无非是看看你,愿你晚上过得好。”
“你不骑马就回到这儿来吗?你当我是傻瓜吗?你说谎,我的田庄不卖给你了。”
“好吧,我告诉你,是格勒万先生叫我来的,是他!他对我说:‘维奥莱特,我们需要米许,去找他来。如果他不在家,你就等他……’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叫我今晚呆在这儿……”
“巴黎来的两个丑八怪还在古堡里吗?”
“嗯!我不大知道;可是客厅里有人。”
“你可以得到我的田庄,咱们把这笔生意定下来吧!孩子他妈,去拿订约酒来。要拿最好的鲁西荣酒,以前侯爵收藏的好酒……咱们已经不是孩子了。你在地窖入口的那只空桶上可以找到两瓶,还有一瓶白葡萄酒。”
“很好!”维奥莱特说,他从来不会喝醉,“让我们喝吧!”
“在你卧室床底下的地板下面,你藏着五万法郎,咱们在格勒万那里订约以后半个月,你把这笔款子给我,就行了……”维奥莱特两眼盯着米许,脸色都变了。——“哼!你偷偷地来侦查一个老练的雅各宾党人,这个雅各宾党人荣幸地当过阿尔西雅各宾俱乐部的主席,你以为他不能抓住你的把柄吗?我有眼睛,我看见你的地板新近修补过,我就得出结论你是不会把地板撬起来播种麦子的。来,喝!”
维奥莱特心烦意乱,喝了一大杯酒,也没有注意到酒的质量;恐怖象只热熨斗在熨着他的肚子,贪婪的欲望在配合白酒在他的体内燃烧,他不惜代价想要回家一趟,把他埋藏的宝贝换一个地方。三个妇女在暗笑。
“你认为这样好吗?”米许对维奥莱特说,边说又边在他的酒杯里斟满酒。
“当然好喽。”
“那你就有自己的田庄了,老家伙!”
经过半小时激烈的争论,争论了产权什么时候移交,以及通常农民订约时惯于提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小问题,同时提出这样那样的说法,喝光了无数杯酒,说了许多允诺、否定、赌咒、发誓的话,例如:“不对吗?”——“对极了!”——“这是我最后一句话了!”——“我早已说过了!”——“你拿刀抹我的脖子,如果……”——“如果我说的不是百分之百事实的话,就让这杯酒毒死我……”然后维奥莱特脑袋倒在桌子上,不是一般的喝醉,而是醉得不省人事。米许一注意到他的眼睛迷糊起来,便连忙打开窗户。
“戈歇这个坏蛋到哪儿去了?”米许问他的老婆。
“他睡了。”
“你,玛丽亚娜,”米许对他忠实的女仆说,“你去横坐在他的门口,监视这坏蛋。”他转过来对他的岳母说,“你,妈,你留在楼下,替我监视这个探子,要留神注意,听见弗朗索瓦的声音才开门。”他又用深沉的声音加上一句,“这件事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要说我今天晚上没有离开过这屋子,哪怕脑袋搁在断头台上,你们也要坚持这样说。——来吧,”他对他的老婆说,“来吧,孩子他娘,穿上你的鞋子,戴上你的帽子,立刻开路!不要提问,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