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这种强盗用的武器,是为了保卫你的主人吗?也许是你的主人送给你的。”

“他特地从巴黎给我带来这支枪,”米许回答。

“真的,这地区的人都在七嘴八舌议论他这次旅行;有的说他失宠了,退出政界了,另一些人说他想到这儿来视察一下。的确,他为什么不通知一声就来了,完全象第一执政一样,你事先知道他要来吗?”

“我同他的关系没有那么好,他不会把心腹话告诉我。”

“你还没有见到他吗?”

“我从森林里巡逻回来以后才知道他来了,”米许回答,又开始为他的卡宾枪装子弹。

“他派人去阿尔西请格勒万先生来,他们大概要审理什么案子吧?”

马兰当过审判官。

“如果你走的是五天鹅那条路,”管家对维奥莱特说,“带着我走吧,我也到那边去。”

维奥莱特太胆小了,不敢让米许那样强有力的人骑在马后,他赶快策马走了。那位犹大只好把卡宾枪背上肩膀,向林荫道上奔去。

“米许心里恨谁呢?”玛尔特对她母亲说。

“自从他知道马兰先生来了以后,他就变得很忧郁,”母亲回答。“可是天气太潮湿了,我们进去吧。”

两个女人回到家里,在壁炉面前坐下,这时她们听见了库罗的吠声。

“我丈夫回来了,”玛尔特喊道。

的确,米许在上楼梯;他的妻子惴惴不安,跟着他回到卧房。

“瞧瞧有没有人,”他声调紧张地对玛尔特说。

“没有,”她回答,“玛丽亚娜牵着母牛在地里干活,而戈歇……”

“戈歇在哪里?”他问。

“我不知道。”

“我不相信这小子;你上顶楼去,在顶楼里找一找,在这屋子的所有角落里都找个遍。”

玛尔特走出去,照他的吩咐去做;她回来的时候,看见米许跪在地上祈祷。

“你怎么啦?”她惊骇地问。

管家搂住妻子的腰,把她拉到身边,吻她的额角,用激动的声音回答她说:

“如果我们再也不能见面,要知道,我可怜的妻子,我是十分爱你的。在这片树木的一株落叶松底下,埋藏着一封信,请你按照信里所写的逐点去做,”他停顿了一下,将那棵树指给她看,“这封信放在一个白铁筒里。必须等我死后你再去动它。总而言之,不管我遭到什么不幸,也不管人们对我多么不公道,你只应相信,我的手是为天主的正义而出力的。”

玛尔特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一直白到跟她的衬衫一样;她定睛凝视她的丈夫,由于惊吓眼睛睁得老大,她想说话,可是觉得喉咙发干。米许象幽灵似地溜了出去,他把库罗系在床脚上,库罗象那些绝望的狗一般狂吠起来。

米许对马里翁生气是有严正理由的,可是后来怒气就转到马兰身上了;因为在他的眼中,马兰更有罪,马兰的秘密已经逐步暴露在管家的眼前,谁也不象管家那样能够评断参议员的行为。米许的岳父在政治上曾经得到过马兰的信任,马兰当时通过格勒万的关系被任命为国民公会的奥布省代表。

在这里把西默兹家族和五天鹅家族同马兰对立起来的情况叙述一下,也许不是无益的,因为这些情况不仅对一对孪生子和五天鹅小姐的命运产生了影响,而且对玛尔特同米许的命运也颇有影响。在特鲁瓦,五天鹅公馆就在西默兹公馆的对面。人民群众被巧妙而审慎的幕后操纵者鼓动起来以后,抢劫了西默兹公馆,找到了侯爵和侯爵夫人,把他们交给国民自卫队送进监狱,因为他们被控同敌人有通信来往;然后群众很合乎逻辑地叫喊:“到五天鹅公馆去!”因为他们认为五天鹅同西默兹的罪行毫无关系是不可想象的。

高贵而勇敢的德·西默兹侯爵有一对孪生子,年龄十八岁,天性勇敢;侯爵害怕他们的勇敢会给他们招来是非,为了挽救他们的性命,便在这场风暴到来之前把他们托付给他们的姑母德·五天鹅伯爵夫人。那个西默兹家的忠仆把两个年轻人锁在屋子里。老侯爵不想亲眼看见他家绝了后,他吩咐如果他遭到不幸,必须瞒着他的两个儿子。五天鹅小姐洛朗丝,那时才十二岁,她的两个表哥都很爱她,她也毫无差别地爱她的两个表哥。两个孪生子象许多别的孪生子一样,模样儿长得一模一样,以致他们的母亲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不得不给他们穿着颜色不同的衣服以免弄错。先出世的那个名叫保尔-玛丽,第二个叫玛丽-保尔。洛朗丝·德·五天鹅小姐完全知悉当时情势的严重,她很好地扮演了一个成年妇女的脚色;她恳求她的两个表哥,用甜言蜜语哄他们,一直把他们留在屋子里,到群众包围住五天鹅公馆为止。这时候两兄弟同时明白了当前的危险,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来表达同样的思想。他们马上作出了决定,他们把自己的两个仆人同德·五天鹅伯爵夫人的仆人都武装起来,堵塞住大门,放下百叶窗,同五个仆人以及五天鹅家的一个亲戚奥特塞尔神甫一起站在窗前。这八个勇士向群众猛烈地开枪。每一枪都打死或打伤一个进攻的人。洛朗丝并不悲观失望,她异常冷静地给长枪装子弹,谁缺少子弹和弹药她就给谁递过去。德·五天鹅伯爵夫人跪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呀,我的母亲?”洛朗丝问她。

“我在祈祷,”她回答,“为他们也为你们祈祷!”

这是一句崇高的话,西班牙和平亲王①的母亲在类似的环境下也说过同样的话。霎时间十一个人被打死了,倒在地上同受伤的人混在一起。这类事件往往不是在群众的热情上泼冷水就是火上加油,不是激怒群众坚决干到底就是使群众罢手。走在最前面的那些人害怕了,向后退缩;可是刚杀过人和抢过东西的群众,看见他们的人死在地上,就大喊大叫:

“抓杀人犯!抓凶手啊!”

①和平亲王指西班牙首相戈杜瓦(1767—1857),一七九五年曾与法国签订巴塞尔和约,所以得此称号。

比较谨慎的人们就去找那位人民代表马兰。一对孪生兄弟这时候已经知悉了当天发生的悲惨事件,他们怀疑这个国民公会议员想毁掉他们的家族,他们的怀疑不久就变成了信念。他们急于报复,就躲在马车出入的大门旁边,子弹上膛,只等马兰一出现就杀死他。伯爵夫人亲眼看见她的房子成了灰烬,亲生女儿被杀死,早已吓掉了魂,这时就责骂两个外甥不应该进行英勇的抵抗,这件事法国人谈论了整整一个星期。马兰叫开门,洛朗丝听见以后把门打开一条缝;国民公会的议员看见是她,认为自己的名声人人害怕,这个女孩子软弱可欺,就走了进去。可是他刚开口问为什么要进行抵抗,就被洛朗丝打断了话头,她回答说:

“怎么,先生,你想给法兰西以自由,而你不保护坐在家里的人们!别人想毁掉我们的公馆,想杀害我们,而我们竟没有用武力来反击武力的权利!”

马兰听了象脚上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你,只不过是老侯爵雇来建造古堡的一个泥水匠的孙子,”玛丽-保尔对他说,“就凭着诽谤性的谎言,让人把我们的父亲拖到监狱里去!”

“他马上要被开释,”马兰说,他看见两个年轻人激昂地摆弄手中的枪,以为自己已经完蛋了。

“你这个谎言救了你一条命,”玛丽-保尔庄严地说,“可是如果这个诺言到今晚还不兑现的话,我们知道在哪里再找到你。”

“至于外面这班大叫大嚷的人,”洛朗丝说,“如果你不叫他们走开,第一颗子弹就会打到你的身上。现在,马兰先生,滚出去!”

国民公会议员走出去对群众演讲,他谈到神圣的住宅权,谈到英国的人身保护法,谈到英国人的家就是他的城堡,他人不得擅自进入。他说法律和人民成了主人,法律就是人民,人民只能遵照法律办事,只有依法才能有效。情急智生这条规律使他变得十分雄辩,他终于驱散了群众。可是他永远不会忘记孪生兄弟的轻蔑表情,也忘不了德·五天鹅小姐的那句:“滚出去!”

因此,后来国家要拍卖德·五天鹅伯爵的财产的时候,由于这个逃亡贵族是洛朗丝的哥哥,所以财产分割非常严格。当地的官吏根据马兰的训令,只给洛朗丝留下古堡、猎场、花园和命名为五天鹅的庄园。按照马兰的指示,洛朗丝只能拿到她的应继份,即法律规定留给每个继承人的最低限度的一份,国家则代替了流亡贵族,占据了他的地位,尤其是当这个贵族拿起武器反对共和国的时候,更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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