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大革命时期的金色青年们,指有钱的资产阶级子弟,他们原来拥护革命,但在热月政变以后转向反动,反对“恐怖时期”的政策。克利希保王派在热月九日以后组成,由于他们的第一次集会地点是克利希的一个花园,所以叫做克利希保王派。

第一个人有四十五岁,肯定很喜欢女人和好酒好肉。这类人都有一些弱点,这些弱点把他们造就成他们职业的奴隶。可是年轻的那个既没有弱点,也没有恶习。如果他是一个间谍,则十分宜于搞外交,而且干起事来纯粹是为艺术而艺术。他想出方法,另一个去执行;他是思想内容,另一个是外在形式。

“我们大概是到了贡德维尔吧,大妈?”年轻人说。

“我们这里不称大妈,”米许回答,“我们还用公民和女公民这种简单的称呼。”

“啊!”年轻人十分自然地应了一声,丝毫不显出受顶撞的样子。

在社交界往往发生这种情况:有些赌徒,尤其是在赌可以换牌的纸牌戏时,赌运正旺,忽然间看见刚坐下来的一个赌徒,立即从内心感觉到自己一定输钱,因为那个新来的赌徒的态度、眼神、嗓音、洗牌的方法,都预示着他们一定输钱。米许一看见那个年轻人,立刻产生了这一类失败感。死亡的预兆掠过他的心头,他模糊地看到了断头合;一个声音向他呼喊:这个花花公子将置他于死地。虽然目前他们还毫不相干,因此他的话语就粗暴起来,他想显得粗野无礼,他做到了。

“你不是议员马兰的手下人吗?”另一个巴黎人问。

“我是我自己的主人,”米许回答。

“好吧,两位女士,”那年轻人采取最彬彬有礼的态度说,“这儿是贡德维尔吗?马兰先生在这儿等我们。”

“这儿就是猎场,”米许指着打开的铁栅栏门说。

“你为什么要藏起这支卡宾枪,漂亮的女士?”那年轻人的快活同伴问,他在走过铁栅栏门的时候看见了枪身。

“你始终在干你的本行,连在乡下也一样,”年轻人微笑着大声说。

他俩都起了疑心,走过去又走回来,脸上虽然声色不动,可是管家已经明白了。玛尔特让他们察看那支卡宾枪,库罗在吠着,玛尔特确信米许在筹划什么阴谋,因此她几乎有点庆幸两个陌生人的眼光锐利。米许向他老婆瞧了一眼,使她战栗起来;于是他拿起那支卡宾枪,着手装上子弹,表示只好接受这个发现和这次会见的无可逃避的后果;他看来再也不顾自己的性命了,他老婆于是明白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致人死命。

“你们这儿有狼吗?”年轻人问米许。

“有羊的地方就有狼。你们是在香槟,而且这儿有一座森林;我们还有野猪,我们有大大小小的野兽,差不多样样都有。”米许带着嘲弄的神气说。

“我敢打赌,科朗坦,”两人当中比较年长的那个同另外一个交换了一下眼色以后说,“这个人就是我的米许……”

“我们还没有把猪成群地圈起来,”管家说。

“没有,可是我们当过雅各宾党人的主席,公民,”那个年纪大的老油子回答,“你是在阿尔西当的,我是在别的地方当的。你还保持着《卡马尼奥勒》①的礼节,可是这种礼节已经不时兴了,朋友。”

①《卡马尼奥勒》,法国大革命时期流行的一支讽刺路易十六夫妇的歌曲,巴黎民众常唱着这支歌在街上跳舞。这里指大革命时代。

“我觉得这猎场很大,我们可能在这里迷路;如果你是管家,你就带我们到公馆里去,”科朗坦用一种斩钉截铁的口吻说。

米许吹声口哨叫他儿子过来,自己继续装子弹。科朗坦用冷淡的眼光注视着玛尔特,他的伙伴却似乎看得出了神;科朗坦注意到她流露出惊惶的神色,那个老风流却没有注意到,他只被那支卡宾枪吓了一跳。在这件微不足道却又非常重要的事情上,这两个人的性格充分暴露出来。

“我在森林那边有一个约会,”管家说,“我不能亲自为你们效劳;可是我儿子可以把你们一直带到公馆里去。你们是从哪条路到贡德维尔来的?是从五天鹅那边来的吗?”

“我们跟你一样,在森林里有点事儿,”科朗坦说,丝毫没有露出嘲笑的样子。

“弗朗索瓦,”米许喊道,“从小路带这两位先生到公馆里去,免得有人看见他们,他们不走人多的道路。你先过去,”

他看见两个陌生人已经转过身去,边走边低声说话,正好背对着他们,就招呼儿子到跟前来。儿子过来了,米许抓住他,近乎庄严地吻了吻他,脸上的表情证实了他妻子的恐惧。她觉得背脊直发凉,她望着她母亲,可是眼里没有泪水,因为她哭不出来。——“去吧,”米许对儿子说,而且一直望着他到看不见为止。库罗向格鲁阿热田庄的方向狂吠。——“哦!那是维奥莱特,”米许又说。“从早上起他这是第三次走过这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别叫了,库罗!”

几分钟以后,听见了一匹马的小跑声。

维奥莱特骑着一匹巴黎附近佃农经常骑的小马出现了,他那满是皱纹的脸颜色象木头,在一顶圆形宽檐帽的遮盖下,更显得阴沉。他的灰色眼珠,狡猾而且闪闪发光,隐藏着他的背叛本性。他干瘪的双腿,从膝盖到脚尖套着白布护腿,并没有踏着马镫,似乎是靠脚上那双粗笨登山靴的重量才吊在那里的。他在蓝布上衣外面罩一件黑白条子相间的外套。他的灰色头发一圈圈地从脑后垂下来。这样的服装,短腿的灰马,还有他骑马的姿势:上身朝后,大肚子朝前,一只龟裂的、泥土色的手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缰绳;这一切都活画出维奥莱特是一个吝啬的、有野心的农民,他想拥有土地而且千方百计地去收买土地。他有两片暗蓝色的嘴唇,仿佛是被外科医生拿手术刀开出来的,他的脸上和额角上的无数皱纹使人无法看出他的面部表情,只有他的面部轮廓仿佛在说话。尽管他外表很谦逊;但他脸上固定不变的硬线条却仿佛在威胁人,几乎所有的乡下人都装出谦逊的样子,他们在这种样子下面隐藏着他们的感情和打算,就如同东方人和野蛮人把他们的感情和打算隐藏在铁板似的严肃下面一样。维奥莱特原来是一个打短工的普通农民,他通过一种越来越黑心的方法得到格鲁阿热佃农的地位,他取得了比他最初的期望更高的地位以后,仍然继续用这个方法往上爬。他希望邻人倒霉,而且恨不得邻人大倒其霉。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总是乐于促成邻人的倒霉。维奥莱特的妒忌是公开的;可是他用的种种诡计都限制在合法范围内,他不多不少只是一个议会里的反对党而已。他相信他要发财就要靠别人破产,一切在他之上的人都是他的敌人,对付这个敌人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这样的性格在农民中十分普遍。目前他的一件大事就是延长他田庄的租约,这个租约再过六年就到期了。他妒忌管家米许的财富,密切地监视着他;村里人因为他同米许家有来往都反对他;可是这个狡猾的佃农为了希望把他的租约再延长十二年,正在窥测时机准备帮政府一个忙,或者帮马兰一个忙,马兰并不信任米许。维奥莱特在贡德维尔的特别警卫帮助下,在村警和几个拾柴农民的帮助下,把米许的一举一动全部告诉了阿尔西的警局巡官。这个巡官曾经想把米许的女仆玛丽亚娜收买下来为警局工作,可是没有成功;不过维奥莱特和他的同党可以从戈歇的嘴里知道关于米许的一切。戈歇就是米许认为忠诚可靠的小厮,这小厮只为了一点小东西象背心、耳环、布袜子和好吃的食物就出卖米许。其实这小子也不知道他的饶舌关系如何重大。维奥莱特把米许的一切举动都加以丑化,还在米许背后给这些举动添上一些最无稽的枝叶,使它们变成犯罪行为;米许管家也知道这佃农在他家里所扮演的丑恶角色,他喜欢作弄维奥莱特。

“你又来了!你在贝拉什田庄一定有不少事情吧!”米许说。

“我又来了!这是责备我的话,米许先生。卡宾枪!你不打算吹奏这样的黑管来教麻雀唱歌吧!我以前还没有见过你有这支卡宾枪呢……”

“它是在我的一块地里长出来的,我这块地就专门长卡宾枪,”米许回答,“你要看我怎样种的么?你看!”

管家拿起枪瞄准三十步外的一条蝮蛇,一枪就把蝮蛇打成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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