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里泽进去时看了一眼老人,他的头搁在一只油腻腻的、变成褐色的、没有枕套的枕头上,绿色的床帏衬出他那黑色的棱角分明的侧影。普皮列,这个身长将近六法尺的大汉,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床尾一件想象中的东西。他听到那沉重的、用铁条加固、装着大锁、严实地把守着他住所的房门发出抱怨的叫声,却连动也不动。

“他还有知觉吗?”赛里泽说。卡迪纳勒大妈倒退了一步,因为她听见声音才认出来是他。

“还有点。”卡迪纳勒太太说。

“到楼梯上来,谁也听不见我们。——计划是这样的。”赛里泽又附在他未来的岳母耳边说,“他很衰弱,但他脸色还好,我们还有足足一个星期的时间。此外,我得去找个合适的医生。我星期二再带六个罂粟来。他现在这种样子,您明白吗?只要煎一杯罂粟汤就能叫他熟睡一场。我将给您送来一张帆布床,就说让您在叔叔身边陪夜时躺躺。我们把他从绿床搬到帆布床上,等我们弄清这张宝床所藏金币的数目,总会有办法搬运的。医生能告诉我们他可以活几天,尤其是能否立遗嘱……”

“我的孩子!”

“必须知道这座破房子里住的都是谁!佩拉什夫妇会发出警报,而且,有多少房客就有多少密探。”

“嗐!我已经知道的有杜·波尔塔伊先生,住在二楼,是个小老头。他照料着一个疯女孩,今天早上,我听见他叫她莉迪。她住在这下面,由一个叫做卡特的弗朗德勒老太婆看护。那老头只有一个老听差,一个叫做布律诺的老头,除了烧饭,什么都是他干。”

“还有那个精装书装钉师傅和那个钉书匠,他们一早就干活。”赛里泽说,“我们去区政府吧。我要您女儿的姓名、出生地,以便发布结婚预告,办妥一应必要的证书。下下星期六就结婚!”

“那么快、那么快,你这个无赖!”卡迪纳勒大妈用肩膀碰碰那位令人生畏的女婿说。

下楼时,赛里泽惊讶地见到那个小老头,那位杜·波尔塔伊,正与政府最重要的人物之一,马夏尔·德·拉罗什-于贡伯爵一起在花园散步。他呆在院子里打量着这座路易十四时代建造的古老房屋,那黄色的墙壁虽是方石砌就,却已象老普皮列一样弯腰曲背了。他望着那两个工场,数着里头的工人。

这座房屋寂静得象座修道院。赛里泽自己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他离开那里,思考着取走垂危老人体积不大的藏金的全部困难。

“把它在晚上取走的话,”他心想,“门房正守着呢。而如果在白天,又会让二十来人看见。……在身上带走两万五千法郎的金币是相当困难的①。……”

①重约八公斤。

社会有两种完善的极致:其一是那么一种文明状态,发展到这种状态时,道德的普遍灌输消除了犯罪的念头,耶稣会教士达到了这种早期基督教所展示的卓越境界;其二是那么一种文明状态,发展到那种状态时,公民的相互监督使犯罪没有发生的可能,现代社会所追求的这种境界,使犯罪变得十分困难,只有丧失了理智才会去犯罪。的确,没有一种法律不能制裁的道德败坏行为会不受惩罚,社会的审判比法庭更为严厉。如果有人在没有见证的情况下销毁了遗嘱,就象奈穆尔的驿站长米诺雷那样,这种罪行会被道德追究得走投无路,不亚于警方侦察一个盗窃案。没有任何不正当行为会不为人知,哪里造成了损害,哪里就会留下痕迹。吞没他人的财产不比毁尸灭迹容易。尤其是在巴黎,东西都编上了号码,房屋有人看守,街道有人观察,广场有人侦伺。罪行想站住脚,须得到某种认可,如交易所的那种认可,或是赛里泽的主顾们的那种认可,那些主顾毫无怨尤,甚至担心星期二在那间厨房找不到他。

“喂,我亲爱的先生,”门房的老婆迎着赛里泽走去问他,“那位上帝的朋友,那可怜的人情况怎样?”

“我是卡迪纳勒太太的代理人,”赛里泽答道,“我刚才建议她定做一张床,好守护她叔叔。我要派来一名公证人,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

“哦!我完全能当护士。”佩拉什太太说,“我看护过生孩子的女人。”

“我们考虑考虑,”赛里泽马上说,“我会作出安排的,……您二楼的房客是谁?”

“杜·波尔塔伊先生!……哦!他在这里住了三十年了,他是个食利者,先生,是个可敬的老人,……您知道,食利者就是靠年金收入生活的人,……他做过生意。他设法使他的一个朋友的女儿恢复理智,已经十一年了。她叫莉迪·德·拉佩拉德,哦!她被照料得很好,没说的!还有两位名医为她治疗。……但是,到现在为止,什么也未能使她恢复理智。”

“莉迪·德·拉佩拉德小姐!……”赛里泽叫道,“您能肯定是这个姓吗?”

“卡特太太是他的管家,兼为全家做点饭,她对我说过上千次这个名姓。但总的来说,听差布律诺先生和卡特太太都不和人交谈。想跟他们打听个情况还不如跟墙壁说话。……我们当了二十年门房,对杜·波尔塔伊先生却一无所知。更有甚者,我亲爱的先生,他是隔壁那小房子的主人,您看见那独扇大门了吗?他可以随意由那门出去,在那边接待客人,我们什么也没法知道。我们的房东也不比我们知道得多。有人来敲那门的时候,是布律诺去开门……”

“所以,”赛里泽说,“那个和神秘的小老头谈话的人进去的时候您也没看见……”

“您瞧,没看见!……”

“那是泰奥多兹的伯父的女儿,”赛里泽坐上马车时心想,“杜·波尔塔伊是否那位当年给了我那位朋友两千五百法郎的保护人?……我要是给他写封匿名信,告诉他,那位年轻的律师欠人两万五千法郎汇票,处境危险,他会怎样呢?……”

一小时后,一整套帆布床给卡迪纳勒太太送来了,好奇的看门人妻子提议为卡迪纳勒太太做饭。

“您想见神甫先生吗?”卡迪纳勒大妈问她叔叔,一面在忙着搭帆布床。

“我想喝酒。”那穷人说,“不要其他任何药。”

“您感觉怎样,普皮列老爹?”门房的女人说。

“什么感觉也没有,”他微笑着答道,“我已经有十二天没去干事儿了。……”

向教徒们行乞,站在圣絮尔皮斯教堂门廊下面的位置上,便是他的“事儿”……“他又想起那事儿来了。”卡迪纳勒大妈说。

“他们赖了我的份子,他们背着我讨钱!”他目光里充满威胁意味,说道。“哦!你来了,我的小卡迪纳勒,这倒是个教堂里的姓名①。……”

①卡迪纳勒在法语里意为“红衣主教”。

“噢!见到您缓过来,我真高兴!”已经快四十岁的小卡迪纳勒嚷道。

百岁老人又倒了下去。

“这没关系,他可以立遗嘱,我的猴子说的。”老百姓把代理人叫猴子,把承包商也叫猴子。

“您不会忘了我吧?”门房的老婆说,“是我让佩拉什去找您的。”

“忘了您!那我也会忘了善良的上帝啰,我的老姐姐,……从我拿到的那份里头,您会分到足能撑破您围裙的东西……”

天刚黑,赛里泽又来了,他四处奔走,办妥了结婚所必需的一应证书,并在双方的区政府发表了结婚预告。只一杯罂粟汤,就让老普皮列睡得不能再熟了。他侄女和赛里泽抬起百岁老人,把他从一张床搬到另一张床。然后,他们以不顾廉耻的迅速动作掀开床单,在草褥——乞丐们的保险箱——里翻寻起来。草褥里一无所获,但那张床的褥子下面没有托带,而是抽屉状的木头床板,那两个继承人发现了一个夹层。于是,那张床的重量(那天早上卡迪纳勒大妈一点儿也搬不动它)也就得到了解释。赛里泽经过一番研究,发现床头的横档是一块象骨牌盒盖子似的小木板,他把这块有企口的木板抽出来,只见四个三法寸①深的抽斗里面全都装满了金币。

①法国古长度名,一法寸约合27.07毫米。

“咱们用十生丁的铜币来代替它们。”他推推卡迪纳勒大妈的胳膊肘说。

“里面有什么?”

“至少九万法郎,每个抽斗三万。”赛里泽答道,“这是您女儿的嫁妆。把他放回床上吧,秘密一旦揭穿,开发这个金矿是再容易不过的了。这玩意儿真精巧……”

“他大概是在哪个家具店觅到这么张吝畜鬼的床的。……”卡迪纳勒太太说。

“我看看能不能带走一千枚四十法郎的金币。”赛里泽说。

他往两只裤袋里塞了三百枚金币,两只背心口袋里塞了两百枚,礼服的两只口袋里用手绢包了两百五十枚,卡迪纳勒太太的手绢里包了两百五十枚。“我看上去身上象装了很多东西吗?”他来回走了几趟,问道。

“看不出来!……”

“那么,四个来回,抽斗里的金币就全到我家里了。……”

熟睡的老人被搬回床上,赛里泽到了圣絮尔皮斯广场,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回家。为了不至于引起怀疑,他第二次来时带了一位圣马塞尔地区的医生,那医生常给穷人看病,熟悉穷人的病症。快九点时,诊视完毕,那医生见老头被罂粟汤麻醉得不省人事,便宣称他活不过三天。

医生刚走,赛里泽就拿起一个……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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