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那些混账教士使您晕头转向了!”数学家不耐烦地叫了起来。
“够了,菲利翁先生。”莫黛斯特激怒地说。
听到这句话,泰奥多兹认为必须进去了。他见到莫黛斯特脸色发白,那位年轻的教师神色不安,正象一个刚刚惹恼了心上人的情郎那样。
“我听到说‘够了’?……那就是说,过分了吗?……”他瞧了瞧莫黛斯特,又瞧了瞧费利克斯说。
“我们在谈论宗教,……”费利克斯答道,“我刚才对小姐说,宗教在家庭中的影响是何等有害……”
“问题不在这里,先生。”莫黛斯特尖刻地说,“而是当夫妻二人一个是无神论者,另一个是天主教徒时,还能不能同心同德。”
“难道有无神论者吗?……”泰奥多兹做出惊愕万分的模样喊道,“难道天主教徒能嫁给新教徒?只有夫妇双方关于宗教的意见完全一致才能得到拯救!……我实际上是孔塔省人,我们家族祖上出过一位教皇,我们的纹章是兽嘴加银钥匙,纹章两边呈支撑状的图案是一位捧着教堂的僧侣和一位捧着金钟的朝圣者,铭文是:吾开之,吾亦关之!我在这个问题上是非常绝对的。但是如今,由于现代的教育体制,对于这类问题进行争论似乎并非不可思议的了!至于我,我说过,我不会娶一个新教徒为妻,哪怕她有几百万家产!……哪怕我爱她爱到丧失理智的地步!信仰是不可讨论的!Unafides,unusDomiAnus,①这就是我在政治上的箴言。”
①拉丁文:惟有一个信仰,一个上帝。
“您听见了吗?……”莫黛斯特望着费利克斯·菲利翁胜利地叫道。
“我不是那种假虔诚的人,我在早晨六点没人看见的时候去望弥撒,每星期五守斋,总之,我是教门弟子,遇有大事总要遵照祖先的古老习俗祈祷上帝。谁也没有觉察到我的信仰……在一七八九年革命时,我们的家族中发生了一件事,使我们从此更加亲密地热爱我们的母亲教会。拉佩拉德家族长支的一位可怜的小姐拥有拉佩拉德家的小小封地,因为我们是康夸勒的拉佩拉德,不过,这两房之间也相互继承。那位小姐在革命前六年嫁给了一位律师,他按当时的风尚,是个伏尔泰主义者,就是说,无神论或自然神论者,如果你们喜欢这么叫的话。他接受了革命思想,拥护你们都知道的那些漂亮词藻,崇拜自由和理性的女神。他来到我们家乡时,脑子浸透了这类思想,是国民公会的狂热信徒。他妻子非常漂亮,他强迫她扮演自由女神,不幸的女子发了疯!……至死仍是疯子!目前这个时期令人重新见到了一七九三年!……”
这个信口胡诌的故事在未谙世事、天真未凿的莫黛斯特的想象中造成强烈的效果,她站起来,对两位年轻人告辞回自己房里去了。
“啊呀!先生,您都说了些什么!……”费利克斯叫道,莫黛斯特刚才做出漠然的样子对他冷淡地瞥了一眼,伤了他的心。“她以为自己要扮演理性女神了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泰奥多兹问。
“是因为我对宗教问题漠不关心。”
“本世纪的巨大创伤。”泰奥多兹神色庄重地说。
“我来了。”柯尔维尔太太走进来说,她打扮得颇为高雅。
“我那可怜的女儿是怎么了?她在哭呢……”
“她哭了,太太!”费利克斯叫道,“请告诉她,太太,我要开始研读《效法基督》。”
费利克斯和泰奥多兹、弗拉薇走下楼去,律师捏了一下弗拉薇的胳膊,让她知道,等会儿在马车里,他将告诉她那位年轻学者的荒唐行为。
一小时后,柯尔维尔太太和莫黛斯特、柯尔维尔和泰奥多兹走进蒂利埃家,与他们同进晚餐。泰奥多兹和弗拉薇把蒂利埃拖到花园里,泰奥多兹对他说:
“好朋友,过一个星期你将得到十字勋章。喏,这位亲爱的朋友会告诉你,我们拜访杜·勃吕埃伯爵夫人的经过。……”
泰奥多兹见蒂利埃小姐领着德罗什进来,就离开蒂利埃,怀着忐忑不安、如坠冰窟的预感,迎上前去。
“亲爱的大师,”德罗什对泰奥多兹附耳说道,“我来看您能否筹措两万七千六百八十法郎六十生丁。……”
“您是赛里泽的诉讼代理人!”律师叫起来。
“他把票据交给了卢沙尔,您知道被捕以后等待着您的将是什么。赛里泽认为您的办公桌里有两万五千法郎,没弄错吧?您说过要给他,他觉得不让这笔款子留在您那里是天经地义的。……”
“谢谢您的关照,亲爱的大师。”泰奥多兹说,“我早料到他这一手了。……”
“这话就咱俩说说,”德罗什答道,“您已经把他捉弄得够苦的了。……那家伙为了复仇真是不顾一切,因为如果您情愿把律师袍子扔到荨蔴丛里,去蹲监狱,他就会落得两手空空。……”
“我吗!……”泰奥多兹叫道,“我付钱!……但他还有五张五千法郎的承兑票据,……他想拿它们怎么办?……”
“哦!在发生过今天早上的事情以后,我什么也没法预料了。但我的主顾是只地地道道的恶狗,他自有他的小算盘。……”
“喂,德罗什?”泰奥多兹搂着僵硬而无情的德罗什的腰说,“那些票据还在您那里吗?……”
“您想付款?……”
“是的,三小时后。”
“那么!请九点到我那里,我收下您的款子,还您那些票据。可是,九点半他们就要去卢沙尔那里了。……”
“那么,今晚九点见。……”泰奥多兹说。
“九点见。”德罗什答道。他只一瞥便已将当时聚集在花园里的蒂利埃全家尽收眼底。他看到莫黛斯特眼睛通红,在和教母聊天,柯尔维尔与布里吉特一起,弗拉薇与蒂利埃一起。在由花园通往前厅的宽阔台阶的梯级上,德罗什对送行的泰奥多兹说:
“您完全有能力支付您的汇票!”
只那么一瞥,德罗什就看出了律师的巨大成就(他刚才使赛里泽开了口)。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泰奥多兹就去那位小手工艺者的银行家那里。他想看看他头天晚上准时付款对他这位仇人产生了什么作用,并且再次设法摆脱这只牛虻。他见赛里泽站着和一个女人谈话。赛里泽让他离远点站着,以免妨碍他们会谈。律师只好在一旁猜测那位女人的重要性,短期高利贷者关切的神色说明了她的重要。泰奥多兹有个极其模糊的预感,觉得他们会谈的题目将影响赛里泽的态度,因为他见赛里泽的面容由于充满希望而完全判若两人了。
“可是,我亲爱的卡迪纳勒大妈!……”
“什么,我的好先生,……”
“您要怎么样!……”
“应当下决心……”
这是一些句子的开头或者结尾,是这场交头接耳低声进行的热烈交谈中唯一被那位站在一边的第三者听到的内容,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卡迪纳勒太太身上了。
卡迪纳勒太太是赛里泽最早的主顾之一,是个贩卖海鲜的女贩。巴黎人也许知道这类本地特有的产物,外来者则难以想象到这种人的存在,卡迪纳勒太太——用讣告的笔法来说——对律师的这种特别关注是当之无愧的。这类女人在马路上随处可遇,漫步街头的人对她们熟视无睹,犹如面对画展上的三千幅油画一样。然而,在这个画展里,卡迪纳勒大妈却具有一幅杰作的独特地位,因为她是她那类人的完美典型。她穿着溅满泥浆的木屐,但脚上却小心在意地穿上布鞋和厚厚的粗线长袜,印花棉布的连衣裙饰有泥浆形成的荷叶边花样,连衣裙上留有售货筐皮带的印痕,在背后腰间把裙子截为两段。
她主要的衣饰是一条所谓兔毛开司米的大披肩,系在“腰垫”①上方,只有用这个上流社会的名词才能形容出那根横在腰间的售货筐皮带勒在裙子上所造成的效果,那裙子鼓了起来,活象一棵大圆白菜。一块当围巾用的鲁昂粗花布下面露出发红的脖子,上面的一道道皱纹就象在维莱特的池塘上滑冰划出来的痕迹。她的头巾是一条黄绸巾,拧得麻花似的颇为别致。卡迪纳勒太太又矮又胖,脸色极好,早起一定又喝过烧酒了。她曾是个漂亮女人。中央菜市场的人以形象而大胆的语言责备她把不止一个白天当做了夜间。她的嗓子为适应通常交谈的调门,就得使劲压低,象在病房里说话一样。但这一来,她的声音就变得重浊而含混,因为她平时惯于大声叫卖各个季节的海鱼,声音直上邻近房屋的顶层阁楼。她那罗克斯拉娜式的鼻子②,那张线条颇美的嘴巴,那蓝眼睛,一切过去构成她的美貌的东西,如今都被埋藏于皱纹和蓬勃发展的脂肪下面,显示出露天生活的习性。硕大无朋的肚子和乳房令人想起卢本斯的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