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抛给那位老小姐这么个希望,使她喜出望外,然后又把蒂利埃拉到花园里,毫不拐弯抹角地对他说:
“好朋友,想法向您姐姐要一万法郎,别让她想到是给我的,您对她说,这笔钱是用于在行政部门打通关节,促进授予您荣誉团骑士的事情,对她说您知道这笔钱要给哪些人。”
“就这么办。”蒂利埃说,“此外,我将从房租中扣出钱来还她。”
“今晚就要,好朋友,我要为你的十字勋章奔走,明天我就心中有数了。……”
“你真了不起!”蒂利埃叫道。
“三月一日内阁快倒台了,要从这届内阁手里得到勋章。”
泰奥多兹精明地说。
律师跑到柯尔维尔太太那里,一进去就对她说:
“我胜利了,我们为莫黛斯特挣得了一座价值一百万的房产,蒂利埃将在婚约中把房产的虚有权交给她。但我们要保守秘密,否则法兰西贵族院的议员们都要来求亲了。这好处是给我,不是给别人的。现在,穿戴起来,到杜·勃吕埃伯爵夫人家去一下,她能帮蒂利埃弄到十字勋章。在您梳妆打扮的时间里,我去向莫黛斯特献点殷勤,我们到马车里再谈。”
拉佩拉德刚才看见莫黛斯特和费利克斯·菲利翁在客厅里。弗拉薇对她女儿十分放心,所以,让她女儿与那位年轻的教师呆在一起。泰奥多兹在早上大获全胜之后,感到有必要开始向莫黛斯特发动进攻。让两位恋人失和的时刻到了。在走进客厅以前,他毫不迟疑地把耳朵贴在门上,以便知道他们的爱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可以说,他是受到鼓励去犯下这种家庭内部的罪行的。几声叫嚷使他明白,他们正在拌嘴。据我们有位诗人说,爱情便是两人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相互造成许多痛苦悲伤的特权。莫黛斯特一旦在心中选定费利克斯为自己的终生伴侣,就产生了一种欲望,与其说是为了研究他,不如说是为了与他心灵契合无间,所有的情感都来自这种心灵的契合无间,而这种欲望在年轻人身上则表现为一种无意的考验。泰奥多兹偷听到的拌嘴起源于几天来那位数学家与莫黛斯特之间发生了深刻的意见分歧。那位少女是柯尔维尔太太试图洗心革面的时期的精神产物。她的信仰坚定不移,属于真正的信徒的行列。在她身上,绝对的天主教教义已被年轻人喜爱的神秘主义所冲淡,成为一种内心的诗意,一种生活中的生活。少女们由此变成了过分轻佻的少妇或女圣徒。但在她们年轻时代的美好时期,她们心中有点绝对主义,在她们的理想中总有个完美无缺的形象。对她们来说,一切都应当是天堂般的、天使般的和神圣的。除了她们的理想,什么都不存在,全是粪土。这种想法使许多少女丢弃了微有瑕疵的宝石,而当她们成为妇女以后却对假宝石爱不释手。莫黛斯特认识到了费利克斯对宗教的漠不关心,其实那并非无宗教信仰。他和大多数几何学家、化学家、数学家和大博物学家一样,将宗教置于推理之下,他们发现这和化圆为方问题一样,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他inpetto①是个自然神论者,他仍然留在大多数法国人所信仰的宗教里,但对此不比对于七月里诞生的新王朝更为重视。天上应当有个上帝,正如市政厅需要有个国王的胸像置于底座之上。费利克斯不愧为乃父的肖子,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信仰,他以钻研科学难题的学者那种诚实和心不在焉的态度让莫黛斯特了解了自己的观点,而那位少女把宗教问题和生活问题混为一谈,她声称对无神论深恶痛绝,而她的忏悔师告诉她,自然神论是无神论的嫡堂兄弟。
①意大利文:内心里,暗中。
“费利克斯,您实现了您对我许下的诺言了吗?”柯尔维尔太太刚刚让他们单独呆在一起,莫黛斯特就问道。
“没有,我亲爱的莫黛斯特。”费利克斯答道。
“啊!不守信用!”她轻声叫道。
“那是违心的诺言!”费利克斯说,“我是那么爱您,不忍心拒绝您的愿望,结果许诺了违背我信仰的事情。信仰,莫黛斯特,是我们的珍宝,我们的力量,我们的支柱。您怎么能要求我走进教堂,跪在我认为只是个凡夫俗子的教士跟前呢!……如果我听了您的话,您会轻视我的。”
“这么说,亲爱的费利克斯,您是不愿意上教堂?……”莫黛斯特含泪看了一眼她所爱的人说,“假如我当了您的妻子,您会让我独自去那里吗?……您不象我爱您那样爱我!……因为直到现在为止,我心里一直对一位无神论者怀有一种违背上帝要求的感情!……”
“无神论者!”费利克斯喊道,“噢!不是这样。听我讲好吗,莫黛斯特?……上帝肯定是有的,我相信这一点,但我对上帝的看法比您那些教士更美好,我不是把他降低到我的水平,而是试图上升到他的高度,……我听从他在我心中的声音,也就是正派人所谓的良心。我力求不让上帝照到我心里的神圣光线变得晦暗。所以,我从不伤害任何人,也永远不会做出任何有悖于普遍的道德准则的事情,无论是孔夫子、摩西、毕达哥拉斯、苏格拉底,还是耶稣基督的道德,……我在上帝面前将永远纯洁无瑕,我的行动便是我的祷词,我永远不会说谎,我的话将是神圣的,我永远不会做出下流卑鄙的事情……这就是我从我的品行高尚的父亲那里得到的教诲,我要把它传给我的孩子。凡是我力所能及的好事,我都要完成,哪怕我为此而受苦。您对一位男子还能要求其他什么呢?……”
这种菲利翁式的信仰宣言使莫黛斯特痛苦地摇了摇头。
“您认真读一下《效法基督》①,……”她说,“争取皈依神圣的罗马教廷天主教会吧,您会发现您那些话有多荒谬。……听我说,费利克斯,根据教会的观点,婚姻不是权宜之计,不是为了满足我们的欲望,而是永恒的结合。……由于我们可能朝夕相处,我们就应该血肉相连、同心同德。如果我们心里有两种语言、两种宗教,那是意见不合的永久根源,您将使我终日为您的灵魂偷偷流泪,我会因此不断见到上帝的正直信徒们反对您,我不得不求助于上帝!……您的自然神论的血统和您的信念将鼓动我的孩子!……上帝啊!这对一位妻子来说将是何等的不幸!……不,这些想法是不能容忍的。……哦,费利克斯,接受我的信仰吧,因为我不能接受您的信仰!不要在我们之间挖下鸿沟,……您如果爱我,早就念过《效法基督》了。”
①《效法基督》,基督教灵修著作,成书于一三九〇至一四四〇年间,作者不详。
菲利翁一家是《宪政报》的信徒,他们不喜欢教士精神。费利克斯对这个发自一个炽热的灵魂深处的要求不慎答道:
“莫黛斯特,您在重复您的忏悔师的说教。请相信我,没有比教士对家庭事务的干预更有害于家庭幸福的了。……”
“啊!”莫黛斯特气得叫起来,她说那番话完全是出于爱情,“您不爱我!……我的肺腑之言打动不了您的心!您没有理解我,因为您没有听我说话。我可以原谅您,因为您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她高傲地一言不发了,费利克斯走到窗子面前,用指头在玻璃上敲着鼓点,那是进行痛苦思索的人所熟悉的音乐。费利克斯的确在向自己提出菲利翁式的奇特而微妙的良心问题:
“莫黛斯特是个富有的继承人,如果违背自然神论的立场向她的观点让步,那就是纯粹为了结一门有利的亲事,是可耻的行为。作为一家之长,我不能让教士在我家有任何影响,如果我今天让了步,就是一个懦怯的行为,以后就会有许多其他懦怯行为,就会有损于当父亲和当丈夫的威严。……这些都是一位哲学家所不可取的。”于是,他回来对他心爱的人说:“莫黛斯特,我跪下来求您,不要把已被法律明智地区分开来的东西再混为一谈。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社会与天国。让每个人走自己的道路去天国拯救自己的灵魂吧。但在社会里,遵守它的规则不就是服从上帝吗?基督说过:‘属于恺撒的就归于恺撒。’恺撒就是政治世界。忘掉这场小小的口角好吗?”
“一场小小的口角!……”年轻的狂热信徒叫道,“我愿您得到我的心,也愿得到您全部的心,而您却分成两份!……这岂不是灾难?您忘了婚姻是一种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