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宣战!”泰奥多兹说。

“是你先朝我开枪的。”赛里泽说。

“但是,如果你们把我干掉,你们的算盘就落空了,而如果你们干不掉我,就多了一个仇人!……”

“这正是我昨天对杜托克说的,”赛里泽冷冷地答道,“那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会在这两种可能里挑选一种,……我们将见机行事。……就是个好说话的人,”他停了一会又说,“明天早上九点,你把两万五千法郎拿来,蒂利埃就能保住他的房产,……我们将继续为你两头效劳,而你要付给我们那笔钱。……在刚才发生过那样的事以后,我的小伙计,这还不够客气吗?……”

赛里泽拍了拍泰奥多兹的肩膀,那种恬不知耻的态度比往日刽子手的烙铁更令人感到屈辱。

“那么,你等我到中午。”普罗旺斯人答道,“因为如你所说,这会有些麻烦!……”

“我劝劝克拉帕龙;他很着忙,这个人!……”

“那么,明天见!”泰奥多兹说,他仿佛已经拿定了一个主意。

“晚安,朋友。”赛里泽以有玷我们语言中最美好的词汇的鼻音说道,“这一招他可没有料到!……”他心里想,看着泰奥多兹迈着失魂落魄的步伐沿街走去。

泰奥多兹拐过邮局街,快步朝柯尔维尔太太家走去,内心如翻江倒海,不时自言自语。由于情感激动,心中点起一把大火(许多巴黎人都有此体验,因为这类情形在巴黎比比皆是),他达到了狂乱和胡言乱语的程度,一张口就使人明白他这种状态。拐过圣雅各高街,到了窄小的两教堂街时,他喊起来:

“我要杀掉他!……”

“这人肝火真旺!”有个工人说。这使泰奥多兹那种可笑的炽热的疯狂情感平息了下来。走出赛里泽家时,他就想去和弗拉薇谈心,把一切向她和盘托出。南方人的天性就是如此,他们的某些情感可以强烈到一切都要粉碎的程度。他走进去时弗拉薇正独自呆在卧室里。她一见泰奥多兹,便以为自己不是要被强奸就是会被杀死。

“您怎么啦?”她叫起来。

“我……您爱我吗?弗拉薇!”

“噢!这您还能有所怀疑吗?”

“您是否绝对爱我,……哪怕我犯了罪?”

“他杀人了?”她思忖道。但还是点点头作为回答。

泰奥多兹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如获至宝,他从自己的椅子站起来,坐到弗拉薇的长沙发上,在那里,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其呜咽哽塞连法官也将为之动容。

“我不见任何人。”弗拉薇去对女仆说。

她关上门回到泰奥多兹身边,感到自己母性大发。她见那位普罗旺斯子弟仰头躺在那里哭泣,手里拿着她的手绢,弗拉薇想把手绢拿回来,发现上面已经浸透了眼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怎么啦?”她问。

天性总比艺术更动人,它大大帮了泰奥多兹的忙,他不用再扮演什么角色,他就是他,这些眼泪,这神经质的发作,是他先前一幕幕喜剧的画押。

“您真是个孩子!……”她抚弄着泰奥多兹的头发,温和地说。他的泪水渐渐干了。

“我在世上只看见您!”他喊道,疯也似地吻着弗拉薇的手。“只要有您,只要您和我心心相印,息息相通,”他无比优雅地重新振作起来,“那我就会勇气倍增!”

他站起身,来回踱步。

“是的,我要奋斗,我会象安泰俄斯①一样,拥抱我的母亲,便立即恢复了力量!我要掐死那些缠绕着我,给予我以蛇的亲吻,在我脸上留下蛇涎,想吸吮我的鲜血、毁灭我的名誉的毒蛇!啊!贫困!……那些在贫贱之中昂首屹立的人是多么伟大!……三年半以前,我本该饿死在我的破床上!……与我现在所过的日子相比,棺材就是张舒适的床了!……我‘吃小市民’饭已经十八个月!……而就在我即将过上正派、幸福的生活,前途辉煌,正要参加社会宴席的时候,刽子手却来拍我的肩膀……是的,那个恶魔!他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你必须给魔鬼缴纳贡金,否则死路一条!……’而我却不能把他们打翻在地!……我不能把拳头打进他们的嘴巴,一直打到他们的五脏六腑!……哦!不,我一定要那么做!……瞧,弗拉薇,我眼泪干了吧?……啊!我现在笑了,我感到我的力量,我又恢复了我的威力,……噢!对我说,您爱我,……再说一遍!在这个时候,这就象对死刑犯说‘赦免’一样。”

①安泰俄斯,希腊神话中的巨人,其母该亚(大地女神)是他的力量源泉。

她莫名其妙,被这情景弄得心神不宁,倒在长沙发上,象死了一样,于是,泰奥多兹跪在她脚下。

“原谅我!……原谅我!……”他说。

“您究竟怎么啦?……”她问。

“有人想毁掉我。把莫黛斯特许给我吧,您会见到我想让您过的好日子!……您如果犹豫不决,……那就是告诉我,您属于我,我就要了您!……”

他动作太猛,弗拉薇吓得站起来,走到一边去……“噢!我的天使!我向您顶礼膜拜,……奇迹啊!毫无疑义,上帝站在我这边,我仿佛豁然开朗,忽然心生一计!噢!谢谢!我的守护神,狄奥多尔大帝①!……你救了我!”

弗拉薇欣赏这个瞬息万变的人物,只见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仰望天宇,心醉神迷,背诵祷文,他是个最热诚的天主教徒,他画了个十字。那情景就和《圣热罗姆领圣餐》②一样美。

①狄奥多尔大帝(347—395),罗马帝国皇帝,曾在生死存亡之际孤注一掷而获胜。

②意大利早期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多米尼坎的名画,收藏在梵蒂冈博物院。

“再见!”他以迷人的忧郁神情和声音说道。

“噢!”弗拉薇叫道,“把手绢给我。”

泰奥多兹疯子般地冲下楼去,跳到街上,跑到蒂利埃家。

他转过身来,见弗拉薇倚窗而立,便向她做了个表示胜利的手势。

“真是个奇人!……”她心想。

“好朋友,”他以温和平静、近乎曲意逢迎的声调对蒂利埃说,“我们遇上了一些冷酷无情的骗子,我要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

“怎么回事?”布里吉特说。

“他们要两万五千法郎,为了迫使我们就范,公证人或他的同伙已经提出抬价。蒂利埃,带上两万五千法郎,跟我来,我帮你保住房产,……我结下了一些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叫道,“他们想从精神上置我于死地。但愿你们不要听信他们的无耻诽谤,不要改变对我的态度,我只要求这一点。如果我办成了,这又算得了什么?你们将以十二万五千法郎,而不是十二万法郎,买下房产。”

“他们不会再次这么干吧?……”布里吉特不安地问,她的眼睛由于极度恐惧而睁得大大的。

“只有登记在册的债主才有权利抬价,好在只有一个人使用了这种权利,我们大可放心,但是办这一类事情应当给诉讼代理人一点钱,并且懂得扔给债主一张一千法郎的钞票。”

“去吧,蒂利埃,戴上帽子、手套,在你知道的那个地方去拿这笔款子。……”

“由于我白白扔了一万五千法郎,我不想再经手钱款了,……让蒂利埃自己去付钱吧。”泰奥多兹单独和布里吉特呆在一起时对她说,“在我帮您与葛兰杜订的合同里,您净赚了两万法郎,他还以为是给公证人干的呢。况且,您得到的是一座在五年后价值一百万法郎的房产。它是在大街的拐角上啊!”

布里吉特心神不定地听着,宛如一只感觉到地板下面有老鼠的猫。她直视泰奥多兹的眼睛,尽管他说的都是事实,她却心生疑窦。

“您怎么啦?小姑妈?……”

“哦!我在我们成为房产的主人之前将总是惶惶不安的了。……”

“您会拿出两万法郎的,是吗?”泰奥多兹说,“以便蒂利埃成为我们所谓不可剥夺的占有人。请记住,我替您赚进这个数目的两倍。……”

“我们去哪里?……”蒂利埃问。

“去高德夏先生家,请他做诉讼代理人。……”

“可是,我们回绝了他和莫黛斯特的亲事!……”老小姐叫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去找他。”泰奥多兹答道,“我掂量过他,这是个仁义君子,他会认为,帮助你们是一种高尚的行为。”

但维尔的继任高德夏曾在德罗什手下当过十年首席文书。泰奥多兹知道这个情况,他在绝望中耳际忽然响起这个名字,他看到了解除克拉帕龙手中武器的可能性。赛里泽用以威胁他的正是这个武器。律师必须钻进德罗什的事务所,弄清他的对手们的情况。只有高德夏能够当他的向导,凭着文书与老板的老交情,领他登念入室。巴黎的诉讼代理人如果具有象高德夏与德罗什那样的缘分,都有一种真正的同行之情,这就使得某些可以调解的事务更容易调解。他们相互取得一些可能的让步,并以对等条件回报。正如成语所说的:“予人方便,自己方便。”各行各业,莫不如此:部长之间、军队内部、法官之间、商人之间,任何地方,只要双方之间没有横亘着敌意筑起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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