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指一八一四年王政复辟时登基的路易十八和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中上台的路易-菲力浦,他们未能满足拥戴他们上台的人们的要求,因此招致非难。
泰奥多兹在纸牌后面想着他的牌局和他的未来,不啻生活在三个地狱里!他对蒂利埃说的那句话是一声绝望的呼喊,他往那个小市民的水里扔下探深锤,却只见到了两万五千法郎。
“而且,”他回家后,心想,“也许过一个月,他就一毛不拔了。”
他对蒂利埃姐弟恨之入骨。但他以题为《论捐税和分期偿还》的著作为鱼叉,深深扎进蒂利埃的自尊心里,把他牢牢抓住。在那本著作里,他把圣西门派的《环球》杂志所发表的观点加以整理,以遒劲有力的南方人笔调加以润色,并使之具有成体系的面貌。蒂利埃在这个问题上的知识给了泰奥多兹极大的帮助。他就抓住这根敏感的线索,决心以这个可怜的行动基础,与一个蠢才的虚荣心相周旋。在不同性格的人身上,这或是花岗石或是散沙。他思量下来,反倒庆幸自己讲出了这件心事。
“他见我在那么需要钱的时候,却为他转交给别人一万五千法郎以保障他的财产,定会把我当成正义的化身。”
在抬价期限结束前两天,克拉帕龙和赛里泽是这样耍弄那位公证人的。克拉帕龙把公证人的藏身之所和口令告诉了赛里泽,赛里泽便去对他说:
“我的一位朋友克拉帕龙(您认识他)要我来看您,他后天晚上在您知道的那个地方等您和那一万法郎。他有您要他办的文件,但交款时我应当在场,因为他欠着我五千法郎……我要事先告诉您,亲爱的先生,秘密文件上的名字是空着的。”
“我会去的。”前公证人说。
那可怜虫直等到太阳升起。赛里泽与一位债权人串通,条件是瓜分债款,让警察去抓他,追回了六千法郎债款。
“这一千埃居,”赛里泽心想,“可以叫克拉帕龙滚蛋。”
赛里泽回去看那公证人,对他说:
“克拉帕龙是个坏蛋,先生,他收了名义买主的一万五千法郎,买主将成为真正的房主了。……您可以威胁他,说要把他的藏身处告诉他的债权人并且控告他搞假破产,他会把一半的钱分给您。”
公证人一怒之下写了封大发雷霆的信给克拉帕龙。克拉帕龙走投无路,害怕被抓起来,赛里泽于是自告奋勇替他弄了张护照。
“你对我耍过许多花招,克拉帕龙。”赛里泽说,“你先听着,然后再吭声。我的全部财产就是一千埃居。……我把这笔钱送给你!你到美洲发你的财,我在这里发我的财。……”
当晚,克拉帕龙被赛里泽打扮成老太婆模样,坐驿车去了勒阿弗尔。赛里泽成了克拉帕龙所要求的一万五千法郎的主人,笃笃定定地等着泰奥多兹送钱来。这个绝顶聪明的人曾以一位债主的名义要求抬价,那位债主是个包工头,债额两千法郎,他的债权其实是排不上号的。这是杜托克的主意,赛里泽急忙付诸实行了。他见到从中又可弄到七千法郎外快,他需要钱去做另一笔与蒂利埃极其相似的买卖,这也是被祸事吓傻了的克拉帕龙告诉他的。那是坐落在若夫瓦-玛丽街的房子,将以六万法郎的价格出售。波阿雷寡妇提供给他一万法郎、酒店老板也是一万,还有相当于一万法郎的票据。这三万法郎,加上他将到手的钱,再加上他手里的六千法郎,使他可以试图发这笔财,尤其是因为他觉得,泰奥多兹欠的两万五千法郎已是囊中之物了。
“抬价期限过了。”泰奥多兹请杜托克把赛里泽叫来,他心想:“我是不是试一下,摆脱这些吸血虫?……”
“你们只能在赛里泽家谈这件事,因为克拉帕龙在那里。”
杜托克回答他。
于是,泰奥多兹在七点与八点之间去了穷人的银行家的破屋,书记官一早就通知赛里泽,他们的“活本钱”将去拜访他。赛里泽在他那间宰割穷人、烹饪痛苦的可怕的厨房里接待拉佩拉德,他们沿着房间的长度踱步,活象关在笼子里的两只野兽,演出了以下的一幕戏:
“你把一万五千法郎带来了吗?”
“没有,放在我家里了。”
“你干嘛不放在你的口袋里。”赛里泽尖刻地问。
“你马上就会知道。”律师答道,他在从圣多明各街到绞刑街的路上拿定了主意。
那位普罗旺斯人在他的两个隐名合伙人的烤肉架上翻转的时候忽然心生一计,这条妙计是从炽热的炭火中蹦出来的。正所谓情急生智。他寄望于坦率,坦率能打动任何人,甚至一个骗子。在决斗中,几乎谁都会因对手裸露出上身而领情的。
“好!”赛里泽说,“开始玩花样了。”
这句不祥的话完全由鼻腔里哼出,还带上了可怕的声调。
“你把我放在一个绝妙的地位,这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朋友。”泰奥多兹以激动的口吻说。
“哦!既然如此!……”赛里泽说。
“听我说,你没有想到我的意图吗?”
“哦!早想到了!……”
“没有。”
“你不想交出那一万五千法郎,……”
泰奥多兹耸耸肩膀,目不转睛地盯着赛里泽,赛里泽被这两个动作镇住了,他不再吭声。
“你愿意处在我的地位,明知被绑在装满弹药的炮口上,而不想早日了结吗?……请好好听着,你干的是些危险的买卖,你会很高兴在巴黎司法界有个可靠的保护人……我要是继续干下去,就能在三年以后当上代理检察官或是王家律师……今天,我提议咱俩交个朋友,这肯定对你有好处,哪怕只是为了以后重新获得一个体面的地位。我的条件是……”
“你还要条件!……”赛里泽叫道。
“十分钟后,我给你两万五千法郎,赎回你保存的所有我签名的票据。……”
“那么杜托克和克拉帕龙呢?……”赛里泽叫道。
“你把他们甩掉。……”泰奥多兹对他的朋友耳语道。
“真客气!”赛里泽答道,“原来你用本来不属于你的一万五千法郎发明了这么个捉迷藏的把戏!……”
“我已经让他添了一万法郎。……况且,我们相互了解。……”
“你既然有本事让你那位老板拿出一万法郎,”赛里泽激动地说,“就可以问他们要两万,……三万法郎,那我就是你的人了,……咱们实话实说吧。”
“你的要求是不可能办到的!”泰奥多兹喊起来,“现在,你如果和克拉帕龙他们打交道,你的一万五千法郎就算丢定了,因为房产现在归我们的蒂利埃了。……”
“我去和他谈谈。”赛里泽说着,爬上他的卧室。克拉帕龙在泰奥多兹来以前十分钟刚刚躲进一辆带篷马车里离去。
可以想见,方才那两位对手说话时不想让人听见,泰奥多兹一提高嗓门,赛里泽就做手势示意别给克拉帕龙听见。在听着上面两个声音窃窃私语的那五分钟里,泰奥多兹简直是在受刑,因为他是以自己的一生作为赌注。赛里泽下来了。他向同伙走来,嘴唇上浮着微笑,眼睛里闪烁着魔鬼般狡狯的光芒。他高兴得直打哆嗦,活脱是个得意忘形的路济弗尔①。
①即撒旦。
“我什么也不懂!……”他耸耸肩膀说,“可是,克拉帕龙见多识广,他给一些高级银行家干过事。他笑着说:‘我早料到了!……’你只好明天把你建议给我的两万五千法郎先拿来,而你要赎回你的票据还是不能少付一文钱,我的小伙计。……”
“那是为什么?……”泰奥多兹问,他觉得自己的脊梁骨好象被某种体内放出的电流融化成了液体。
“房产属于我们了!”
“怎么回事?”
“克拉帕龙借一个包工头的名义提出了抬价,那人头一个提出起诉,是只小癞蛤蟆,名叫索韦纽。诉讼代理人德罗什将提出诉讼,明天你们将收到执达吏送达的通知。……这笔买卖值得我们——克拉帕龙、杜托克和我——去筹足资金。……没有克拉帕龙我就完了,所以,我原谅了他,……不但原谅了他,而且,你大概不会相信,我亲爱的朋友,我还拥抱了他。改变你的条件吧!……”
这最后一句话听上去很吓人,尤其是赛里泽的面部表情更加深了这种印象。他在研究那位普罗旺斯人的性格之时,十分乐于表演《遗产继承人》①中的一幕。
①《遗产继承人》(1708),法国戏剧家勒尼亚尔(1655—1709)的作品。
“噢!赛里泽!……”泰奥多兹叫道,“我对你一片好心!”
“你瞧,我亲爱的,在咱们之间应当有点这个!……”他拍拍心口,“你却没有。你一旦以为胜过我们,就想制服我们,……我把你从饥寒交迫中救出来,当时你象个白痴一样奄奄待毙,……我们把你放在财富面前,给你披上最漂亮的社会外衣,把你放在有利可图的位子上,……结果你却来了这么一手!我现在认得你了,我们以后要全副武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