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可怜我吗?……”在预备性拍卖的前夜,他对她说。
在预备性拍卖中,蒂利埃以七万五千法郎的价格买下了那座房产。“一个象我这样的人,却象鼠辈一样爬行,克制住自己的挖苦,咽下自己的怨愤!还要遭受您的拒绝!”
“我的朋友,我的孩子!……”弗拉薇有点气馁地说。
这两句话是个温度计,表明那个能干的艺术家使他与弗拉薇的私情维持在什么温度上。可怜的女人正在感情和道德、宗教和神秘的情欲之间摇摆。
这期间,年轻的费利克斯·菲利翁尽心尽力、始终不懈地为小柯尔维尔补课,花费了大量时间,还以为这是在为未来的岳家出力。为了表示感谢,在泰奥多兹的建议下,柯尔维尔家邀请他每星期四去吃饭,而律师也从不缺席。弗拉薇有时做一只荷包、有时一双拖鞋、有时一个烟盒,送给幸福的年轻人,他叫道:
“为您效劳使我感到幸福,夫人,这是给我的最大报酬!……”
“我们不是有钱人家,先生。”柯尔维尔答道,“不过,书袋子,我们是知恩图报的。”老菲利翁听到他儿子从晚会回来叙述的情景,高兴得直搓手,仿佛已经看见他心爱的、高尚的费利克斯娶了莫黛斯特!……然而,莫黛斯特爱得越深,在费利克斯面前就越显得严肃庄重,尤其是因为,有天晚上,她母亲曾对她严加训斥说:“不要给予小菲利翁任何盼头,我的女儿。您父亲和我都不能为您的婚事作主。您必须保留您的希望,那远远不是去取悦一个身无分文的教书匠,而是要保持布里吉特小姐和您教父对你的钟爱。你如果不想送你母亲的命,我的安琪儿,是的,送我的命,……那就在这件事情上绝对听从我,要记住,我们首先是为你的幸福而着想的。”
由于最终的拍卖定于七月底进行,泰奥多兹在六月底便建议布里吉特作好准备,前一天,她卖掉了弟媳和自己的全部公债。四国协定①是个灾难,是对法国的真正侮辱,有必要对这个历史性事件加以回顾。从七月到八月底,由于梯也尔先生对战争跃跃欲试,开战的前景弄得人心惶惶,法国的公债年息跌了二十法郎,眼看年息三厘的公债跌到了六十法郎。这还不算,金融的崩溃的影响波及巴黎的不动产,情况糟糕之至,正在出售的房产全都降价售出。这一系列事件使泰奥多兹在布里吉特和蒂利埃眼里成了未卜先知的天才,那处房产最终以七万五千法郎的价格卖给了蒂利埃。那公证人的事务所已经盘出,他受这场政治灾难的牵连,不得不去农村避几天风,但他随身带着给克拉帕龙的一万法郎。蒂利埃按泰奥多兹的主意和葛兰杜订了个承包契约,葛兰杜以为是替公证人装修房屋,况且,当时所有的工程都停工了,工人无事可干,所以,那个建筑师得以尽善尽美地完成了自己喜爱的作品,只花了两万五千法郎,包括为四间客厅描金!……泰奥多兹要求订立书面合同,并且写明是五万法郎,而不是两万五千法郎。蒂利埃得到这座房产后身价倍增。至于那位公证人,他被那一系列犹如晴天平地卷起的龙卷风般的政治事件弄得晕头转向。泰奥多兹确立了自己的支配地位,由于屡建奇功而地位稳固,而且因为他们共同写书而紧紧抓住了蒂利埃,特别是因为他很知趣,从不提及金钱,而得到布里吉特的赞赏,这样,他也就不象过去那样奴颜婢膝了。
①指英、奥、普、俄四国于一八四〇年七月十五日背着法国签订的一个条约,以解决土、埃问题,支持土耳其苏丹马赫穆德二世反对法国的盟友埃及总督穆罕默德·阿里。阿里被迫屈服,宣布臣服苏丹。
布里吉特和蒂利埃对他说:“不管什么都不能使我们失去对您的尊重,您就是在自己的家里。米纳尔和菲利翁的意见似乎使您害怕,他们的意见对我们来说就象维克多·雨果的一段诗,所以,您由他们说去,……尽管抬起头来!……”
“我们还需要他们为蒂利埃进入众议院而出力!”泰奥多兹说,“听从我的主意吧,你们不是觉得我的主意还不错吗?等你们房子确实到了手,你们将等于是白捡来的,因为你们可以在蒂利埃太太名下买进价值六十法郎的三厘息公债就又补上了她的存款,……你们只要等抬价期限结束,预备好给那几个无赖的一万五千法郎就行了。”
布里吉特没有等待,而是把所有的本钱都用上了,除去一笔十二万法郎的款子,并扣除了她弟媳的财产金额,在蒂利埃太太名下买了一万二千法郎年金的三厘息公债,用去二十四万法郎,在自己名下买了一万法郎年金。她决定不再劳神费心干贴现买卖了。她看见她弟弟除去退休金还有四万法郎岁入,蒂利埃太太有一万二千法郎年金,自己有一万八千法郎年金,每年共有七万二千法郎收入,还有八千法郎房租。
“我们现在和米纳尔家不相上下了!……”她叫道。
“别高兴得太早,”泰奥多兹对她说,“抬价期限还有八天才结束。我办妥了你们的事,我自己的事却一塌糊涂……”
“我亲爱的孩子!……您还有朋友!……”布里吉特叫道,“如果您要用二十五个路易,可以随时来这儿拿!……”
泰奥多兹听到这句话,与蒂利埃交换了一个微笑。蒂利埃把他拉到外面,对他说:“请您原谅我可怜的姐姐……,她有点小家子气。……假如您需要两万五千法郎……我可以从,……从我所收的第一批房租里借给您。……”他添了一句。
“蒂利埃,我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泰奥多兹叫起来,“我从当上律师开始就欠下一些汇票,……可是,……别作声!……”泰奥多兹说,自己也因泄漏了隐私而害怕了。“我被一伙坏蛋抓在手心,……我真想痛打他们一顿。……”
泰奥多兹道出自己的秘密有两点理由:考验蒂利埃;提防在早已预料到的险恶的暗斗里可能遭受的致命一击。只需两句话就能说明他的可怕处境。在他穷愁潦倒的时候,只有赛里泽去他的阁楼看他。他在隆冬严寒之中没有衣服,只好躺在毯子里,身上只剩下一件衬衫。三天来,他就靠一块面包为生,每次小心留意地切下一片,心想:“怎么办呢?”这时,他旧日的保护人获得赦免出狱,来到他这里。这两个人,一个裹着房东的毯子、一个裹着下流无耻的名声,他们在燃着小捆短树枝的炉火跟前所商定的计划,就无须赘述了。第二天早上,赛里泽见过杜托克,带来从神庙①买来的一条裤子、一件背心、一件上装、一顶帽子、一双靴子,又带着泰奥多兹去吃晚饭。在旧喜剧院街的燕雀饭店,那顿四十七法郎的晚饭被普罗旺斯人吃掉了一半。
①当时巴黎的一大旧货市场。
在吃饭后点心、他们已有三分醉意时,赛里泽对他说:
“你愿意签押给我一张五万法郎的汇票,以换取律师的资格吗?……”
“你靠这张汇票连五个法郎也赚不回来。……”泰奥多兹说。
“那不关你的事,你可以分文不少地付清这笔数目。这是请你吃饭的这位先生和我,我们在一桩买卖里应得的份额,你不担任何风险,却能得到律师资格和许多主顾,还可以娶到一个至少有两、二万法郎年金收入的黄花闺女。杜托克和我都娶不了她,我们要把你打扮起来,让你有个规矩人的模样,给你吃,给你住,给你家具,……但我们得要这个担保。不是为我,我了解你,而是为了这位先生,我将作为他的契约出面人。……我们把你装备成海盗船,为的是进行白人买卖。如果咱们没抓住这份嫁妆,我们将进行其他尝试。……在我们之间不需要假装正经,这是很清楚的。……我们会给你指示,因为这件事要放长线、钓大鱼,会碰到一些麻烦!我有汇票的印花。……”
“堂倌!拿笔和墨水来。”泰奥多兹说。
“我就喜欢这样的人!”杜托克叫道。
“你签上:泰奥多兹·德·拉佩拉德,在收到一万法郎这句下面写上:律师,住圣多明各地狱街。日期由我们来填,我们将对你起诉追索钱款,但秘而不宣,这是为了能够抓牢你。船长和船只出海的时候,船主应该有其保障。”
会见的第二天,治安法院的执达吏就帮赛里泽搞了个秘密起诉,他晚上来看律师,一切都不事声张地安排就绪。商业法庭一次就审理上百件类似的案子。大家知道,巴黎律师同业公会理事会纪律严明,这个组织和诉讼代理人的组织对其成员约束极严。一个律师倘若进了克利希监狱,就将从名册上除名。因此,赛里泽根据杜托克的主意,对他们的傀儡采取了唯一能保证他们从莫黛斯特的嫁妆里每人分得两万五千法郎的措施。泰奥多兹在签署这些票据时,只看见自己有了生活保障并有了干一番事业的可能;但随着前景逐渐明朗,随着他扮演的角色在社会阶梯上一级一级攀登到越来越高的地位,他就渴望摆脱自己的两位同伙了。他向蒂利埃告借两万五千法郎,希望能和赛里泽讨价还价,以百分之五十的价钱赎回那些汇票。不幸的是,这种无耻的交易并非绝无仅有,巴黎经常发生这类交易,其形式或尖锐或缓和。历史家在对社会作精确而全面的描绘时,决不可加以忽略。杜托克生活极为放荡,他买的书记官职务还欠人两万法郎。他寄望于成功,用俗话来说,把线放长点儿,直至一八四〇年底。到那时为止,这三个人谁也没有失手,也没有吼叫。每人都感到自己的力量,也知道危险。同样警惕、同样留神、表面上同样相互信任,在相互的怀疑溢于言表时其沉默和眼神同样阴沉。尤其是两个月来,泰奥多兹取得了突出的强者地位。杜托克和赛里泽便在他们的小船下面藏了一大堆火药,导火索不断点燃,但风会吹灭它,魔鬼也会把炸药浸湿。猛兽攫取食物的时刻总是最危急的时刻,而对于那三只饿虎来说,这种时刻到来了。赛里泽有时仿佛以非难的目光对泰奥多兹说:“我使你当上了国王,而我却什么也不是。我不是拥有一切就是一无所有。”这种非难的目光,本世纪以来,君主们曾两度见识过①。赛里泽心里的忌妒如雪崩一般发展。杜托克全靠着他的发了横财的缮写员。泰奥多兹恨不得放两把大火烧掉他那两位隐名合伙人和他们手里的票据。三个人都极力掩饰自己的想法,因而不会猜不到对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