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拉斐尔(1483—1520)、科雷琪(1494—1534)、提善(1490—1576)、卢本斯(1577—1640)均为文艺复兴时期的杰出画家。
在办公室里,大家为可怜的奥古斯特-冉-弗朗索瓦问卜时,他拆出了“我发了那么一大笔财”的预言。大家都取笑他。然而十年后事实证明这个预言的正确。泰奥多兹拆出的是个凶卜。关于他妻子的卜辞使他不寒而栗,他从不告诉别人,因为弗拉薇·米诺莱·柯尔维尔拆出来是:“柯。老太太姓氏受玷远走高飞。”
泰奥多兹已经几次试图接近这位乐天派的区政府秘书,却被拒之千里,其冷淡程度与这个情感外露的人显得格格不入。牌局终了,柯尔维尔把蒂利埃拉到一扇窗子面前谈了一会,对他说:“你让这个律师在你家插足太深,今天晚上,他成了左右谈话的中心人物。”
“谢谢,我的朋友,有备无患。”蒂利埃答道,心里却在嘲笑柯尔维尔。
泰奥多兹此刻正与柯尔维尔太太聊天,眼睛却在打量那两位朋友。他凭着一种女性常有的预感(这种预感使她们在客厅的一头便知道另一头什么时候在议论她们,是好话还是坏话),猜到柯尔维尔正试图在懦怯糊涂的蒂利埃心目中伤害他。
“夫人,”他在那位虔诚的信女耳边说道,“请相信我,这里能够认识您价值的唯有我一人。您是明珠落到了污泥之中,您不到四十二岁——妇女的年龄应该以她们看上去有多少为准——而许多三十岁的女人也比不上您,她们若有您的身段和这张绝色的脸,都将高兴不已,然而爱情在这张脸上经过而从未使您满足。我知道,您已经献身上帝,而我太虔敬,除了成为您的朋友不敢有其他念头,但您献身上帝的原委却是因为您从未找到一个与您相匹配的人。总之,您被人爱过,却从未感到被人崇拜过,我猜到了这一点……您的丈夫没有为您谋得一个与您的价值相称的地位,他恨我,似乎猜到我在爱您,他阻碍我告诉您,我发现的一个途径,可以使您跻身您所应得的社会地位。……不,夫人,”他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今年,在我们可怜的圣雅各高路街作封斋布道的不是龚德兰神甫,而是埃斯蒂瓦尔先生。他是我的同乡,专为穷苦阶级布道,您将听到就我所知最为动人的讲演,一个外表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教士,但他的灵魂……”
“这么说,我的希望将要实现了,”可怜的蒂利埃太太说,“我从来没有听懂过那些有名的传道师的讲演!”
蒂利埃小姐干燥的嘴唇上浮起一个微笑,另外几个人也微笑起来。
“他们太注重神学论证,很久以来,我就有这种看法,”泰奥多兹说,“但我从不谈论宗教,如果不是柯尔维尔太太……”
“这么说,在神学中也有论证?”数学教师冷不丁天真地问。
“我不认为您是当真不懂。”泰奥多兹看着费利克斯·菲利翁说。
“我儿子,”老菲利翁见蒂利埃太太苍白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便步履沉重地赶来营救儿子。“我儿子把宗教分为两类,从人的角度和神的角度,传统和推论的角度加以考察。”
“真是异端邪说,先生。”泰奥多兹答道,“宗教是不可分割的,首先要的是信仰。”
老菲利翁被这句话噎得无言以对,他看着妻子,指了指挂钟说:“是时候了,亲爱的。”
“哦!费利克斯先生!”莫黛斯特在老实的数学教师耳边说,“您不能象帕斯卡尔和博叙埃一样,既博学又虔诚吗?……”
菲利翁家那些人告辞了,柯尔维尔一家也随之离去,此处很快就只剩下杜托克、泰奥多兹和蒂利埃一家了。
泰奥多兹对弗拉薇的恭维是有点陈词滥调,不过要注意,泰奥多兹是在尽量缩小与这些思想庸俗之辈的距离,他附和他们的观点,使用他们的语言,这一点对故事来说至关重要。因此,他喜欢的画家是皮埃尔·格拉苏,而不是约瑟夫·勃里杜;喜欢的书是《保尔和维吉妮》;当代最伟大的诗人是卡西米·德拉维涅;照他的看法,艺术的首要使命是实用性。帕尔芒杰①,那位土豆的作者,胜过三十个拉斐尔;“穿小蓝大衣的人”②在他眼里便是一位慈善的修女。蒂利埃的这些说法,他不时地加以引用。
①帕尔芒杰(1737—1813),药剂师和农学家。
②指埃德姆·尚皮翁(1764—1852),典型的以慈善来沽名钓誉的慈善家。
“这个费利克斯·菲利翁是个十足的当代学院派人物,是把上帝丢在脑后的科学造就的产物。我们向何处去?惟有宗教才能救法国,因为只有对于地狱的恐惧才能使我们摆脱家家户户、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蚕食着最殷实的家产的家庭盗窃。你们家家都有一场家庭战争。”
他发过这番使布里吉特印象深刻的、巧妙的议论,便向蒂利埃家的三个成员道过晚安,告辞出来,杜托克也跟着走了。
“这个年轻人真有能耐!……”蒂利埃格言式地说道。
“是啊,真是这样!”布里吉特一面熄灭灯盏一面应道。
“他有宗教信仰。”蒂利埃太太说,她第一个走出去。
“先生,”他们走到了矿业学校,菲利翁见街上无人,便对柯尔维尔说:“我是从善如流的,但我无法不认为,那位年轻的律师在我们的朋友蒂利埃家里以主人自居。”
“我本人的看法是,”柯尔维尔答道,他和菲利翁在他妻子、莫黛斯特和菲利翁太太后面走着,那三位女士挨在一起走着。“这是个伪君子,我不喜欢这号人,……他们中间最好的人也一钱不值。对于我来说,伪君子就是骗子,而且是为欺骗而欺骗,以行骗为乐而行骗,才免得手生。这就是我的看法,我不隐瞒自己的观点,……”
“我理解您,先生。”菲利翁挽住柯尔维尔胳膊说。
“不,菲利翁先生。”弗拉薇以一种娇滴滴的假声说道,“您不理解柯尔维尔,我却很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最好到此为止。……这种话题不能在马路上、在十一点钟的时候,在一个姑娘家面前乱讲。”
“你说得对,我的妻子。”柯尔维尔说。到了两教堂街,菲利翁该走另一条街了,大家道过晚安,费利克斯·菲利翁对柯尔维尔说:“要是给您的儿子弗朗索瓦好好加一把劲,他也许能进综合理工学院,我可以帮助他今年达到参加考试的水平……”
“那真是求之不得了。谢谢,我的朋友。”柯尔维尔说,“我们下回再谈。”
“很好。”菲利翁对儿子说。
“这倒不笨。”他妈妈叫道。
“你们想到哪里去了?”费利克斯问。
“这不是在讨好莫黛斯特的父母吗?”
“我要是有这种想法,就叫我解不出我的数学题!”年轻的教师喊了起来,“我和柯尔维尔家的孩子交谈,发现弗朗索瓦爱好数学,所以我觉得应该提醒他父亲……”
“很好,我的孩子。”菲利翁一再说道,“我不要求你成为别的什么人。我的儿子正直,有荣誉感,有公私生活的道德,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柯尔维尔太太等女儿睡去之后,对丈夫说:
“柯尔维尔,没有透彻了解一个人,就不要那么武断地发表看法。你在说伪君子①的时候,我知道你是指教士,我请求你在女儿面前收起你对宗教的看法。我们有权牺牲自己的灵魂,但无权牺牲子女的灵魂。你想要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做你的女婿吗?……现在,我的小猫,我们仰赖所有的人,我们要养活四个孩子,你能说什么时候你用不着这人或那人吗?所以不要树敌,你没有仇人,你很随和,而且你的随和成了一种魅力,靠着这点长处,我们的日子才混得还算可以!……”
①法语中的伪君子与耶稣会士是同一个词。
“够了!够了!”柯尔维尔把衣服扔在一把椅子上,解开领带。“我错了,你是对的,我美丽的弗拉薇!……”
“你一有机会,我的大绵羊,”狡猾的长舌妇拍拍丈夫的脸颊说,“就对那个小律师表示一下敬意。这是个滑头,要让他为我们所用。他在做戏,嘿,你就跟他做戏,装做被他骗过。他如果很有才能,有前途,就和他交朋友。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你老呆在你的区政府里吗?”
“过来,柯尔维尔妈妈!”喜歌剧院前任双簧管手笑道。他拍拍自己膝盖,让妻子坐在上面。“过来暖暖小脚丫,聊聊天好吗?……我看着你就益发相信这个真理:女人的青春在于她们的身段,……”
“和她们的心……”
“在于这两者,”柯尔维尔又说,“轻盈的身段和沉重的心,……”
“不对,大笨蛋!是深邃的心。”
“你的妙处在于保持了皮肤的白皙面无须求助于肥胖,……而你骨架子又小,……听着,弗拉薇,我如果再次投生,也除了你不要别的女人。……”
“你知道,我一直是偏爱你胜过其他人的,……真倒霉,大主教死了,你知道我想让你干什么吗?……”
“不知道。”
“巴黎市一级的职务,一个有一万二千法郎收入的位子,比如在市府或普瓦西的出纳处当个出纳员,要不就当个代理人①。”
①当时国家设置的职务,负责在公共市场拍卖批发商品。
“这几个位子对我都很合适。”
“那么,假如那个恶魔律师有点办法(他很善于周旋),我们就对他手下留情,……我去试探一下,……让我来好了,……特别是不要妨碍他在蒂利埃家玩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