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拉罗什富科-利昂库尔(1717—1827),复辟时期著名的反对派贵族议员,慈善家,此处带嘲讽意味地指泰奥多兹。

②拉丁文:给予每人应得的一份。

自从他成为蒂利埃家的房客,他还从未敢象那天晚上那样大声说话,并象刚才与奥利维埃·维奈交谈那样语惊四座。但泰奥多兹·德·拉佩拉德也许并不懊恼自己走出了原先藏身的阴暗角落。况且,他确实有必要打发走那个年轻的检察官,就象先前米纳尔夫妇断送了诉讼代理人高德夏一样。代理检察官不乏高超的见解,他也和所有高超的人一样,未能降低到可以看清那些小市民的蜘蛛网上的蛛丝的程度,于是象只苍蝇一样,一头撞在几乎看不见的罗网里。泰奥多兹引他钻进圈套的狡计,连比奥利维埃更能干的人也提防不了。在结束这位穷人律师的肖像画时,追述一下他住进蒂利埃家之初的某些情况是不无用处的。泰奥多兹是一八三七年底来的,当时获得法学学士文凭已有五年,正在巴黎见习律师业务,但是有些他讳莫如深、鲜为人知的情况使他不能在巴黎律师名册上注册,而仍然是个见习律师。然而,他一旦住进四楼的小套间,有了他那高贵的职业所绝对必须的一应家具(这也是律师公会的要求,它是不会接纳一个没有象样的工作室和藏书,并让人检查这些东西和住处的新同仁的),泰奥多兹·德·拉佩拉德也就成了巴黎王家法院的律师。

他把整个一八三八年都用于实现这一地位的转换。他的生活极有规律,早上在家用功到午饭时分,有时则去法院旁听重大案件。据杜托克说,他与杜托克的结交颇费周折,书记官杜托克介绍给他圣雅各城区的几位穷人,由他在法院义务为他们辩护,他还让诉讼代理人照管他们的事务。按照诉讼代理人公会的章程,诉讼代理人轮流办理赤贫者的事务。由于他只接手有十分把握的官司,结果打一场胜一场。他与几位诉讼代理人的交往使他因这些值得称赞的特点在律师界同人中崭露头角。这使他得以参加见习律师练习辩护的定期会议,继而在同业公会注了册。那以后,也就是在一八三九年,他成为治安法院的穷人律师①,继续维护老百姓的利益。受过泰奥多兹恩惠的穷人对门房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和赞赏,尽管年轻的律师曾叮嘱他们不要加以宣扬。门房又把这些赞辞大量报告给房东。所以在那一年,蒂利埃一家由于房客中能有这么一个令人称道的慈悲为怀的人物而大为高兴,他们想把这样一个人物罗致到自己的沙龙,便向杜托克打听他的情况。书记官完全是一派妒贤嫉能的说法,虽然也讲几句公道话。他说这位青年极其吝啬。“可是这也许是因为他太穷了,”他又说,“此外我听到过一些关于他的情况。他出身于拉佩拉德家族——阿维尼翁的一个古老家族。他是来探望一位据认为是家财万贯的伯父的,结果在这位伯父死后三天找到了他的住处,他的动产全部偿付了丧葬费用和债务。死者的一位朋友给了这个贫苦的青年一百路易,要他学习法律,以后进入司法界。这一百路易就是他在巴黎三年间的开销,他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但他从来未能见到也未能发现他的不知名的恩人,他是一八二九年冬来到巴黎的,到了一八三三年,那穷大学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①穷人律师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种称呼,在一七八九年以前,律师团体指定一个成员为穷人辩护并提供谘询,其薪金一般由慈善基金会支付。

“他和所有的学生一样,从事政治和文学,一度还不至陷于赤贫。他丝毫不能指望他家,他父亲是那位在麻雀街去世的伯父最小的弟弟,家里有十一个孩子,靠一小块名叫康夸勒的地产过活。他后来进了一家支持政府的报社,报社发行人是有名的赛里泽。此人在王政复辟时期因接近自由派遭受迫害,新左派则因为他支持现政府而不肯饶恕他。由于如今的政府很少保护其忠诚的仆人(有吉斯凯①事件为证),共和党人终于使赛里泽破了产。我说这个是为了让您知道为什么赛里泽会到我的书记室里当了收发。……”

①吉斯凯(1792—1866),佩里埃银行的股东,一八三一至一八三六年任巴黎警察局长,一八三六年被解职后当了行政法院审查官,一八三八年被控渎职,虽然胜诉,不久仍被解职。

“在他官运亨通,当上佩里埃政府主办的报纸的报社发行人,与《论坛报》及其他煽动性报纸两军对垒的时候(他归根结底还是老实人,只是有点太贪女色、美食和玩乐),他曾对泰奥多兹非常有用。泰奥多兹尚时主编政治专栏,若不是卡西米·佩里埃去世,这个年轻人会被任命巴黎代理检察官!一八三四年和一八三五年,他尽管很有才能,还是再度潦倒了,因为他与支持政府的报纸的瓜葛对他不利。‘要不是我的宗教原则不许可,’他曾对我说,‘我早就跳塞纳河了。’后来,看来他伯父的朋友获悉他的破落,他收到一笔足以使他得到律师职位的钱,然而,他始终不知道那位神秘的恩人的姓名住址。不管怎样,在他那种条件下,节俭是可以谅解的。而且,他拒绝接受穷人的赠与,这是极有骨气的。那些穷人由于他的竭诚努力才打赢了官司。他看见有人在无力支付强加于他们的不公正的诉讼的费用的穷苦百姓身上打主意,就非常愤慨。哦!他会发迹的,如果见到这个小伙子青云直上,我决不会感到意外。他坚韧不拔,刚正不阿,又奋发有为!很用功,很勤奋。”

尽管蒂利埃一家对德·拉佩拉德先生殷勤招待,他却不常去蒂利埃家。可是,当他们责备了他的矜持以后,他开始时常露面,终于每星期日必到了。他被邀请参加一切重大宴会,成了这家的常客。有时,他和蒂利埃谈到四点左右,他们就强留他不拘礼节“吃一顿便饭”。蒂利埃小姐心想:“这样我们就能让他吃顿好饭,可怜的年轻人!”

有一种值得注意的社会现象,人们肯定注意到过,但可以说从未有人加以表述,公之于众,那就是有些从青年到老年社会地位渐次上升的人身上,表现出一种当初的习惯、精神和举止复归的现象。比如蒂利埃从精神上来说又变成了门房的儿子,他又重复他父亲说过的某些笑话,总之在他生活的河面上又泛起了往日的泥沙。每月总有五、六次,当肉汤做得很可口时,他就把勺子往空碟上一放,象初次讲这个笑话似地说道:

“这比吃一脚还香,哪怕吃到了脚骨里头!……”泰奥多兹本来不了解他,第一回听到这句笑话时不禁哈哈大笑,这使蒂利埃,美男子蒂利埃的虚荣心得到从未有过的满足。从那以后,泰奥多兹总是以狡狯的微微一笑来回答这句笑话。这个小小的细节可以使人明白,为何就在泰奥多兹与年轻的代理检察官交锋的晚会的那天早上,在花园里欣赏冰封雪冻的景致时,他会对蒂利埃说:“您的才智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多得多!”而后者则这么回答:“在任何其他行当里我都会大有作为的,我亲爱的泰奥多兹,可是皇帝的垮台断送了我在行政机关的前程。”

“来日方长呢!”年轻的律师说,“您看柯尔维尔那个跑江湖的凭什么就得到了十字勋章呢?”

这下子,德·拉佩拉德先生触到了蒂利埃的痛处,他瞒过了所有的人,连他姐姐也不知道。然而,喜欢研究这帮小市民的年轻人却猜到了折磨着前副处长的内心秘密愿望。

“您经验丰富,如果您看得起我,依我的主意行事,特别是别把我们的协约告诉任何人,甚至不告诉您的好姐姐,除非得到我的同意,那么,我就保证让您在全街区的欢呼声中被授予勋章。……”

“噢!假如大功告成,”蒂利埃叫道,“您不知道我会对您怎么……”

这也就可以说明,何以刚才泰奥多兹竟敢把自己的见解说成是蒂利埃的见解,而使蒂利埃洋洋自得起来。

在艺术上,也许莫里哀在把答尔丢夫永远列为喜剧演员的同时,就使虚伪成为一门艺术了。艺术有其登峰造极的顶点,一般才能可以达到这个顶点的下方,惟有天才方能达到顶端。而天才的作品与有才能的作品区别极微,也惟有天才方能估量拉斐尔与科雷琪,提善与卢本斯①之间的差距。庸人甚至经常会在这个问题上颠倒错乱。天才的印记是一种表面上的平易。总之,他的作品必须乍看上去平平常常,因为它总是自然天成,即使其主题极其高深。许多农妇抱孩子的姿势就象著名的德累斯顿圣母马利亚一样。一个具有泰奥多兹那种水平的人,其艺术的极致,就是使人过后谈起他时都说:“人人都会上他的当的!”然而,在蒂利埃沙龙中,他见到矛盾微露端倪,他猜到柯尔维尔具有天生艺术家的洞察力和批判的眼光,他知道柯尔维尔不喜欢自己。柯尔维尔由于一些无须说明的情形,其拆字占卜术得到了酬报,屡次拆字占卜无不一一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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