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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国旧时的土地面积单位,一阿尔邦约相当于二十至五十公亩。
②希腊神话中有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黑铁时代之说,黄金时代的人意谓诚实、单纯,颇有古风。
③指拿破仑的“百日皇朝”。
朗普伦太太放弃全部遗产,给了女儿蒂利埃太太,自己到奥特依同父亲一起生活,那位老人也于一八一七年横遭事故身亡。朗普伦太太对于管理或出租父亲的菜园和田地感到害怕,便请求布里吉特代为处理加拉尔老人的财产,并代为安排一切,使她女儿得到全部财产,但必须保证她有一千五百法郎年金并把奥特依的房产留给她。对于布里吉特的能力和正直,她是十分折服的。老菜农的部分田地卖得了三万法郎。朗普伦的遗产也是三万。这两笔财产加上嫁妆,到一八一八年共有八万九千法郎。嫁妆买了银行股份,当时这些股份可得九百法郎红利。布里吉特用六万法郎买了五千法郎的年金,因为六万法郎可得五千法郎年利。她把其中一千五百法郎的用益权记在朗普伦寡妇名下。这样,在一八一八年初,布里吉特支付的四百法郎生活费,蒂利埃的一千八百法郎,莫黛斯特的三千五百法郎年金,还有银行的三十四股红利,使蒂利埃一家共有一万一千法郎的收入,由布里吉特一手经管。我们不得不首先交待一笔蒂利埃家的财政情况,不单是免得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也是为了避免有人对这出悲剧提出异议。布里吉特每月给她弟弟五百法郎;她勤俭持家,五千法郎就支付了这座住宅的一应用度;她每月给弟媳五十法郎,并向她证明,自己只要四十法郎已足敷使用。为以金钱的力量巩固自己的统治,布里吉特努力积聚自己年金节余的款项,据说她通过她弟弟居间撮合,在各办公室放高利贷,别人还以为他是个贴现商。
虽说布里吉特从一八一五年到一八三〇年积攒了六万法郎的本钱,这笔数目用她在年金方面的投机活动却也解释得通,因为这方面的收入上下幅度可达百分之四十。这样就不一定要借助那种不无根据的罪名才能解释了,而只事实真相也丝毫不会增添这个故事的兴味。
从一开始,布里吉特就把不幸的蒂利埃太太降服了。用摆弄马刺、马嚼子,冷酷地使她感觉到并且就范。滥施暴虐并无必要,可怜的人早已逆来顺受了。布里吉特对莫黛斯特看得不错,没有才智,没有学识,深居简出,惯于一种宁静的气氛,性情极其柔顺,具有最广义的虔诚,如果她无心造成了别人的痛苦,会以严峻的苦行来补赎自己的过错。她对生活一无所知,习惯了让母亲照料自己(她母亲自己料理家政),因为是淋巴性体质,干点事就累,只好尽量少动。她是地道的巴黎平民家的女儿,这种家庭的孩子极少有长得漂亮的。他们是贫穷的产物,过度的劳作,空气恶浊,没有行动自由,没有任何生活设施。在婚礼上,大家看到的是个矮小的女子,黄头发黯淡得令人厌恶,肥胖,行动迟缓,举止蠢笨。前额太宽太鼓,象个脑积水患者,在这个仿佛蜡制的弯顶下面长着一张显然太小的脸,尖尖的下巴活象老鼠嘴巴,这使有些宾客担心她迟早会发疯。
浅蓝色的眼睛,几乎总是挂着笑容的嘴唇,都说明这种担忧不无道理。她在那个良辰吉日的神情、态度和举止就象个盼望一切早早结束的死刑犯。“她有点傻气!……”柯尔维尔对蒂利埃说。
布里吉特恰好是宰割这无法自卫的弱女子的一把尖刀,她和蒂利埃太太真有天壤之别。她五官端正,由于自幼埋头于艰苦而收入菲薄的工作,省吃俭用、积攒钱财而面容憔悴。她的脸过早生了褐斑,色泽有如钢铁。褐色的眼睛,眼圈发乌,或者不如说是青肿。上唇缀有浅浅一层褐色绒毛,仿佛一缕轻烟。嘴唇很薄,昔日的黑发如今变得灰白,烘托出专横的前额。
她身子挺得笔直,身上的一切都显示出她三十年的智慧和压抑下去的情感,或者照执达吏的说法:“她的业绩的代价”。对于布里吉特来说,莫黛斯特不过是一笔要取得的财产,一个要收伏的生儿育女的母亲,她的帝国里一个新的臣民。她不久就责备莫黛斯特“懦怯”,那是这个嫉妒心很强的女人惯用的一个字眼。倘若真有一个能干的弟媳,她倒是会大失所望的。她激励这个软弱的女子的毅力,从中体验到一种野性的乐趣。莫黛斯特见她大姑子象匹溜蹄马似的劲头十足地操持家务,自愧弗如而想助她一臂之力,结果病倒了。布里吉特马上细心照料起蒂利埃太太来,象是照料一个心爱的亲姐妹,她当着蒂利埃面对她说:“你没有力气。那你就什么也别干了,我的好妹子!……”她这样以夸大其辞的劝慰来显示莫黛斯特的无能,老小姐们最善于找到这类劝慰的话,这种话实际上是在抬高她们自己。
那些生性专横、喜欢施展自己力量的人,对于别人肉体上的病痛却很温和,她悉心照料弟媳,使莫黛斯特的母亲来看女儿时感到满意。而等到蒂利埃太太身体复元,布里吉特就叫她软坯子、毫无用处的女人,故意让她听到。莫黛斯特回到自己房里流泪,蒂利埃碰见了,就为他姐姐开脱,说:“她是好人,就是脾气急躁,她是按自己的方式爱你,对我也是这样。”
想起大姑子慈母般的照料,莫黛斯特也就原谅了她。布里吉特待兄弟有如家中的帝王,她对莫黛斯特夸耀他,把他捧成一个君主、一个圣拉迪斯拉斯王①,一个绝对正确的教皇。蒂利埃太太失去了父亲和外祖父,她母亲也等于丢下了她,只是每星期四来看她一回,而他们则于气候宜人的季节每星期天去她母亲家,因此她只有丈夫好爱了。首先,因为那是她丈夫;其次,在她眼里他依旧是美男子蒂利埃;最后,他有时还真拿她当妻子对待。所有这些理由加在一起,使她觉得丈夫可爱,尤其是他时常护卫莫黛斯特,更使她觉得他十全十美。但他并非出于对妻子关心,而是出于自私,是为了在家里的短暂时间里耳根清静。美男子蒂利埃每天回家吃一下晚饭,然后很晚再回家睡觉,他去他的社交场参加舞会,独往独来,完全象依然是个单身汉。所以两个女人就成天厮混在一起。莫黛斯特不知不觉采取了一种百依百顺的盲从态度,成了布里吉特所希望的希洛人②。这个家庭的伊丽莎白女王由厉精图治又转而怜悯起一个不断遭到伤害的弱者。她确信已将弟媳拖垮,终于减弱了原来高傲的神态、斩钉截铁的话语和蔑视的口吻。她一旦看见她的牺牲品颈部被锁链磨出来的伤痕,便又开始加以照料,就象爱惜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于是莫黛斯特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①圣拉迪斯拉斯王,十一世纪的匈牙利国王,是个有勇有德,然而独断专行的君主。
②希洛人是古代斯巴达的国有奴隶,后指社会地位最低贱的人。
莫黛斯特抚今思昔,竟对虐待她的刽子手产生了某种感情。六年间,莫黛斯特未生一子一女。这个可怜的希洛人失去了获取力量、维护自己,并在一个靠她的财产供养的家庭里成为有点分量的成员的唯一机会。她并不知道这个家庭靠她的财产供养,而且自己除了饭桌上的面包之外,便一无所有。月复一月,她因不能生育而泪水涟涟,这也使布里吉特长期看不起她,责怪她什么也不会,连生孩子都不会。这个老小姐本来会爱弟弟的儿子一如己出的。她到一八二〇年才不再为他们财产的归宿叹息,本来一直说这笔财产将来是归政府所有了。这个故事开始之时,也就是在一八三九年,莫黛斯特已经四十六岁,她不再哭泣,因为她已伤心地认定自己永远当不了母亲。真是怪事,二十五年这样的生活使牺牲品终于解除了刽子手的武装,刽子手疲倦了,布里吉特和莫黛斯特居然相亲相爱起来。时间、富裕的生活、日常生活中的耳鬓厮磨大概磨去了布里吉特的棱角,软化了她那生硬的性格,再加上莫黛斯特的逆来顺受和帕斯卡尔式的温顺,带来了平静的秋天。况且那两个女人还被唯一鼓舞着她们的感情——她们对幸福而自私的蒂利埃的钟爱——联结在一起。两位妇人都没有子女,就都把爱给了同一个孩子,所有真正想要孩子的女人都是这样。这种自寻寄托的母爱和真正的母爱具有同等的力量,对此需要加以说明,使大家了解这个场景的底细,以及蒂利埃小姐为弟弟找点事干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