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德·埃斯巴侯爵夫人向路易十八的最后一个情妇费罗伯爵夫人说道:“巴黎真是独一无二!谁也没有料到,也不知从哪里就会忽然跑出来这样一个女人,她看起来真是无所不能而又无所不欲!……”
“她就是什么都要,什么都能办到。”德·吕卜克斯得意洋洋地说道。
此时,狡黠的拉布丹夫人正在大臣夫人斯蒂莱跟前下功夫。前一天她已通过德·吕卜克斯知道了这位夫人的弱点。她抚摸得她舒舒服服,却又好象没碰到她。然后她得体地沉默下来。因为德·吕卜克斯出于爱她之故,已经把这个女人的脾气告诉了她。前一天,他对她说:特别注意别说话太多!这真是代价高昂的爱情的见证!贝特朗·巴雷尔①曾留下一句绝妙的箴言:切勿打断一个舞兴方酣的女人去给她忠告。为了使这一章女儿经完整起见,还可以加上一句:切勿责怪一个自我表现的女人!谈话转入了一般话题,拉布丹夫人不时插上一两句,就象一只训练有素的猫,把脚爪缩在绒毛里,再用脚掌去摸她女主人的花边。就动心而言,大臣是极少有非非之想的。王朝复辟时期再也找不出一位象他那样与献殷勤绝缘的政治家,诸如《镜报》、《潘多拉》、《费加罗》等反对党的报纸,在他身上也找不出一丝可指责的轻浮的脉搏。他的情妇就是《星报》②。奇怪的是,这份报纸居然在患难中一直对他忠诚,当然它也因此得利不少!拉布丹夫人是知道这点的。但是她也知道,有时古堡里会出现鬼精灵。于是她就下功夫让大臣妒嫉德·吕卜克斯好象在享受着的,尚未落实的幸福。此时此刻,德·吕卜克斯念着赛莱斯蒂娜的名字,舌头都酥了。为了帮助他心目中的情妇发迹,他在八只耳朵的密谈中不遗余力地向德·埃斯巴侯爵夫人、纽沁根夫人和伯爵夫人说明,她们应当把拉布丹夫人纳入她们的联盟之中,德·冈夫人支持他的意见。一个小时之后,大臣已经给搔到痒处了,拉布丹夫人的气质讨他欢心;他的妻子也给这个妖精迷上了,刚向她发出邀请,要她随时都可以来。
①贝特朗·巴雷尔(1755—1841),法国大革命时期国民公会议员,公安委员会成员,主张对反革命严厉镇压。
②《星报》,查理十世时极端保王派报纸,为维莱勒的喉舌,维莱勒一下台,该报也停刊。
“因为,我亲爱的,”大臣夫人对赛莱斯蒂娜说,“您丈夫很快就要升司长了。大臣的意思是想把两个司合并起来,设一个主任,所以您那时就是我们圈子里的人了。”
大臣阁下引着拉布丹夫人去看一间因反对派攻击其陈设奢华而出名的房间,向她证明新闻界多无聊。他把胳膊伸给了她。
“真的,夫人,请您经常光临,那我们——伯爵夫人和我——将很荣幸……”
他向她表示了与大臣身分相称的殷勤。
“可是,大人,”她说着向他递过一个女人专门为这种场合准备着的眼神,“我觉得这可在您了。”
“怎么?”
“您能给我这个权利。”
“您能解释一下吗?”
“不,我到这儿来之前自己就说好决不能低级趣味到求人的地步。”
“说吧!这一类的申请表格并不算出格!”部长笑着说。
没有比这种无聊的蠢话更能逗得那些一板正经的人眉开眼笑了。
“一个处长的妻子经常到这里来是有点可笑的,而司长的妻子到这里来就不算出格了。”
“就算是这样吧,”大臣说,“可您的丈夫是个不可缺少的人,他已得到任命了。”
“您说的确实是真话吗?”
“您要到我办公室来看看他的委任状吗?这项工作已经完成了。”
“好吧。”她和大臣单独在房间的一角,大臣的急切态度有点可疑,“让我告诉您,我可以报答您……”
她正要把她丈夫的计划告诉他,德·吕卜克斯踮着脚尖走过来了。他故意踩得地板咚咚响,为的说明他不愿意显得听见了他刚才听到的话。大臣很不高兴地望了一眼这个落入陷阱的老花花公子。德·吕卜克斯急不能待地要把他的猎获物弄到手,异乎寻常地催人事部门赶紧办这件事,已经把文件交到大臣手里,打算第二天亲自交到他自以为是他的情妇的手里。就在这个时候,大臣的仆人出现了,他神秘地告诉德·吕卜克斯说他的跟班要他立即把这封信交给他,说是非常重要的。
秘书长取了一盏灯来,看到以下几个字:
我一反常规,现在大厅恭候,有急事刻不容缓,请来洽谈。
您的仆人,高布赛克。
秘书长一认出这个签名来就不寒而栗。可惜书上不能印出他的真迹,对那些喜欢从签字来猜测本人性格的人,这一签名一定是很珍贵的。如果有任何草书能表现出一种动物的话,那么肯定,这个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和最后一个字母就形成了一张鲨鱼的血盆大口:贪得无厌,永远张着,抓住一切,吞噬一切,强者弱者都在所不免。那信的字迹不可能按原样排出来,因为太细、太密,尽管很整齐。不过可以想象。那句话只占了一行。只有贴现商的智慧才想得出这样一句话:傲然发号施令,而又严酷地无懈可击;言简意赅,而又滴水不漏。如果不知道高布赛克是什么人,单从他不必发命令,仅凭这样一行字就能把对方呼之即来这一点,你会猜想他是希腊街的那位铁面无私的财政部长。因此,德·吕卜克斯就象猎狗听到猎人的召唤一样,立刻放弃追踪,跑回家去,一路上想着自己危难的处境。您可以想象一位司令员刚听到副官报告:“现有新增敌军三万包抄我侧翼。”只消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羊腿子和高布赛克为什么双双到达战场——他们两人都在德·吕卜克斯家。晚上八点钟,马丹·法莱克斯靠着付了三法郎的向导和前一站准备好的驿车,象插翅似地飞回来了,带着注明前一天日期的买地文书。米特拉尔立刻把他带到了忒弥斯咖啡馆,地契就转到了两个高利贷者的手里,他们两个就急急忙忙往部里走,不过是步行去的。钟响了十一点,德·吕卜克斯见到两个不祥的身影,那鹰一般的目光象枪弹一样直射,象炮火一样明亮,不禁打了个寒战。
“什么事,二位老爷?”
两个高利贷者冷若冰霜,无动于衷。羊腿子指指手里的卷宗,又指指那跟班的。
“上我书房去吧。”德·吕卜克斯说,用手势打发走了跟班。
“您对法文领会得可真透彻。”羊腿子说。
“你们是来折磨一个让你们每人赚了二十万法郎的人吗?”他说着不由得流露出一点傲气。
“而我希望他还会让我们继续赚二十万。”羊腿子说。
“是一笔生意吗?……”德·吕卜克斯说。“如果二位用得着我,我是有记性的人。”
“我们可是有您的备忘录①。”
①法语“记性”和“备忘录”是一个字。
“我的债会有人还的。”德·吕卜克斯轻蔑地说,为的不让自己受讹诈。
“真的吗?”高布赛克说。
“言归正传吧,孩子,”羊腿子说。“别这么拿腔拿调的,这对我们不起作用,把这文书拿过去念念。”
趁着德·吕卜克斯吃惊地读着那两份看起来好象是天使从云端投下来的文书的时候,两个高利贷者打量着那间书房。
“您看我们是不是有头脑的生意人?”羊腿子问道。
“可是这样一桩巧妙的合作,我是欠谁的情呢?”德·吕卜克斯惴惴不安地问道。
“我们一星期以前知道一个消息,这事要没有我们,您明天才会知道:就是商务法庭的庭长,议员,要被迫辞职了。”
德·吕卜克斯的眼睛张开了,瞪得象菊花一样大。
“您的大臣这回耍了您了。”语言简练的高布赛克说道。
“你们是我的主人,”秘书长说着鞠了一躬,在深深的敬意中带着讥讽。
“是的。”高布赛克说。
“你们是要把我绞死吗?”
“可能。”
“那好吧,动手吧,刽子手!”秘书长笑着说。
“您看见了,”羊腿子说,“您的债券上写明是借来买地的钱。”
“这就是地契。”高布赛克说着从他那似绿非绿的背心口袋里拿出一份卷宗来。
“您可以有三年的时间来偿还全部债务。”羊腿子说。
“可是,”德·吕卜克斯对这样宽厚和这样别出心裁的安排有点害怕,“你们要我做什么呢?”
“把拉比亚迪埃的空缺给包杜阿耶。”羊腿子斩钉截铁地说。
“这是小事一桩,不过我还得尽最大努力,”德·吕卜克斯答道,“因为我的手已经给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