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勃吕埃:(读)出身于议会世家……
毕西沃:好!有诗意!而且“世家”是千真万确的。
杜·勃吕埃:(接着念)世代忠于王朝,并坚于祖宗之信仰,德·拉比亚迪埃先生……
毕西沃:不如改成男爵先生。
杜·勃吕埃:可是他在一七九三年还不是……
毕西沃:这没关系。你知道,在帝国时期,富歇曾讲过一段在国民议会中罗伯斯比尔同他对话的故事,他说:“罗伯斯比尔对我说:德·奥唐特公爵,您到市政府去吧。”所以这是有先例的①。
①富歇(1759—1820),法国大革命期间属国民公会中山岳派,拿破仑称帝时期任警察署长,并封为德·奥唐特公爵。他在大革命时期还不是公爵,因此罗伯斯比尔不可能称他为公爵。故此处说可以援例。
杜·勃吕埃:让我把这个字记下来!但是这里不写男爵,我要把他得意的封赏都放在最后。
毕西沃:啊,好!……这是戏剧手法,最后画龙点睛。
杜·勃吕埃:你看!……国王册封德·拉比亚迪埃先生为男爵、内廷常侍……
毕西沃:(旁白)好一个常侍,真是平常得很!
杜·勃吕埃:(继续)……等职,以酬其全部功劳。身为行政长官,他善将严守职责与波旁王朝之宽容大度,以及旺代党人不为淫威所屈之英勇精神融为一体。他留有一子,其忠诚与才干克继家声。
毕西沃:这调子太高,辞藻太华丽了!我建议去掉一点这种矫揉造作的诗意,什么不为淫威所屈!见鬼去吧!文风都让那些庸俗杂剧作家给败坏了,人们已经不知道普通散文该是什么格式了。我看最好简简单单地写上:他是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就行了。本来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杜·勃吕埃:又捎上一笔杂剧作家!你大概会靠戏院发财的,毕西沃!
毕西沃:关于基伯龙你怎么写的?(念)不对!你看我要这么写:他于最近发表之著作中,甘愿承担基伯龙之役之全部灾难,以显示其不惜牺牲一切之无限忠诚。这样写比较雅致、高尚,你还可以拯救拉比亚迪埃。
杜·勃吕埃:那牺牲谁呢?
毕西沃:(象牧师上讲坛一样庄严)当然是奥什①和塔利安②啦。你不知道历史吗?
①奥什(1768—1797),法国大革命时期革命军的将军,曾镇压旺代党人暴乱。基伯龙之役,由他率军击败贵族叛乱。
②塔利安(1767—1820),法国大革命中的国民公会派,反对吉伦特及罗伯斯比尔,热月事件中的领袖。
杜·勃吕埃:不知道。我订了一套《博杜安丛书》,还没时间打开呢,那里没有杂剧的题材。
菲利翁:(在门口)毕西沃先生,我们大家都想知道,您受谁的启发,认为道德高尚的拉布丹不会被任命为司长?——他代理司长职务已经九个月了,是我部处长中资格最老的,而且大臣从德·拉比亚迪埃家里出来后就派门房来请他去了。
毕西沃:菲利翁老爹,您熟悉地理吧?
菲利翁:(傲然)我以此自诩,先生。
毕西沃:历史呢?
菲利翁:(谦虚地)略知一二。
毕西沃:(看着他)您那颗钻石挂得不牢,就要落下来了。您不懂得人心,在这方面您并不比巴黎郊区的人先进。
波阿雷:(低声向维默说)巴黎郊区?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在谈拉布丹。
毕西沃:看来拉布丹处里的人一致反对我的意见,是吗?
众:是的!
毕西沃:杜·勃吕埃,你呢?
杜·勃吕埃:我想也是!我们的头头要是上去了,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到时候我们处里每人都升一级。
蒂利埃:升一级!(低声向菲利翁说)这家伙可真鬼!
毕西沃:我敢打赌,理由如下。你们不大容易理解,不过我还是跟你们说吧。拉布丹先生应该得到任命,这是对的。(望着杜托克)因为无论是资历、才干、人品,都是众望所归。而且,任命他自然是符合政府的利益的。(菲利翁、波阿雷和蒂利埃怔怔地听着,茫然不解,象是在黑暗中使劲想看清楚)正因为这个通常的道理,正因为他这些优点,还因为我认识到衡量一个人的尺度是多么公平而英明,我敢打赌他得不到那个位子。是的,他一定会失败,就象当年天才的拿破仑具备一切成功的条件,却偏在布洛涅和远征俄罗斯之役失败一样。他一定会失败,正如人世间一切看来正义而美好的事物总是失败的一样。我赌的是魔鬼的牌。
杜·勃吕埃:那么谁会得到任命呢?
毕西沃:我越想包杜阿耶,越觉得他具备一切相反的特点,所以,他会提升为司长。
杜托克:(被逼无奈)可是德·吕卜克斯先生刚才叫我去向我要那幅沙尔莱的作品时,对我说,拉布丹将得到任命,而小拉比亚迪埃将要当掌玺官。
毕西沃:任命!任命!委任状十天之内是不会签署的。要到新年才任命。瞧,你们的处长在院子里呢,看看我这位道德高尚的拉布丹脸色象是得了好处的人吗?简直象是给撤了职!(弗勒里赶忙跑到窗口去)再见,诸位先生;我要把你们对拉布丹先生的任命去告诉包杜阿耶先生,这总是会使他大生其气的,老先生!然后我再跟他讲我们的打赌,好让他宽心。这在戏剧上叫做奇峰突起,是吗?杜·勃吕埃?这对我会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赢了,他就会让我当副处长。(走出去)
波阿雷:谁都说这位先生机灵;可我实在听不懂他的演说。他说话总是象连珠炮一样)我听啊,听啊,只听见一句句的话,就是抓不住他的意思:他提到人心时讲巴黎郊区,还有(放下笔走到炉边),他提到远征俄罗斯和布洛涅时,说他赌魔鬼的牌!首先得肯定魔鬼也赌博,还得知道赌什么!我只看到多米诺骨牌……(擤鼻涕)
弗勒里:(打断他)十一点了,波阿雷老爹擤鼻涕了。
杜·勃吕埃:真的,这么快!我得赶快到秘书处去。
波阿雷:我刚才说到哪儿啦?
蒂利埃:多米诺骨牌,还说到陛下,因为提到了魔鬼,而魔鬼就是一个没有固定国土的君主。不过这些话不是文字游戏,而是尖刻的讽刺。而我也看不出文字游戏如何区别于……(塞巴斯蒂安进门拿着一份通报来签字核对)
维默:您来啦,漂亮小伙子!您快要苦尽甘来,就要转正了!拉布丹先生要得到任命了!昨天您参加了拉布丹夫人家的晚会,多幸运啊!听说一些非常出色的女人经常到那里去。
塞巴斯蒂安:我不知道。
弗勒里:您眼睛瞎了吗?
塞巴斯蒂安:我不喜欢看我得不到的东西。
菲利翁:(惊喜地)说得好,小伙子!
维默:您对拉布丹夫人可得留神,见鬼!她可是个迷人的女人。
弗勒里:咳,那是瘦型的,我在杜伊勒里宫里见到过这种类型的,可我更喜欢巴莱的情妇佩尔西利耶①那种类型的女人,她是卡斯坦的牺牲品。
①佩尔西利耶(1795—1852),法国歌剧演员,奥古斯特·巴莱的情妇,巴莱后被其遗产继承人卡斯坦毒死。
菲利翁:可是一个女演员跟一位处长夫人有什么共同之处?
杜托克:两人都会演戏。
弗勒里:(瞪着杜托克)形象和精神没有什么联系,如果您把这理解为……
杜托克:我什么也没理解。
弗勒里:谁是那个将要提升为处长的公务员,你们想知道吗?
众:快说。
弗勒里:柯尔维尔。
蒂利埃:为什么?
弗勒里:因为他的夫人终于走了最短的捷径……教会的门路……
蒂利埃:我和柯尔维尔友情不一般,因此恳请您,先生,不要以这样轻薄的口吻谈起他的夫人。
菲利翁:我们决不应该以女人为话题,她们无法为自己辩护……
维默:特别是因为漂亮的柯尔维尔夫人不愿接待弗勒里,所以他说她的坏话,以资报复。
弗勒:里她不愿以和蒂利埃同等的身分来接待我,不过我还是去了……
蒂利埃: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在她窗下吗?……
尽管由于弗勒里勇猛好斗,全办公室都怕他,这回他却把蒂利埃的最后一句话吞了下去,默不作声。这一出乎大家意料的忍让是有来由的,那是由于要通过蒂利埃之手给他的姐姐蒂利埃小姐一张签字很值得怀疑的二百法郎的支票①。这场小摩擦之后,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大家埋头工作到三点钟。杜·勃吕埃没再回来。
①根据巴尔扎克另一篇著作《小市民》,蒂利埃的姐姐是一个有钱的老处女,为蒂利埃管家。
到三点半的时候,部里各办公室一片准备下班之声:大家都同时刷帽子、换衣服。这亲切的半小时用于这些家常琐事,使办公时间更加缩短了。此刻,那些太热的房间渐渐凉下来,办公室特有的味道渐渐散去,重新恢复宁静。到四点钟时,剩下的只有那些认真对待工作的真正的公务员。一位大臣只消在四点钟准时到各办公室转一圈,就能了解他部里工作人员的情况,但是这种侦察工作是任何大人物都不屑一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