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此处大约指一八三〇年的七月革命和同年十一月发生的波兰人民起义。巴尔扎克将这两个事件,归咎于查理十世和沙皇用人不当,前者任命波利尼亚克为首相,后者委派康斯坦丁为驻华沙总督。

拉布丹把这一切都想过了。但是他刚刚下决心作孤注一掷,就象一个厌倦了的赌徒一样,把一切财宝都押上了。命运的作弄恰好让他碰上一个德·吕卜克斯作对手。处长尽管才智精明,他长于行政管理,却缺乏议会的眼光,所以还没有看到全部真象。他想象不到,他刚刚完成的那一生中的伟大事业,对大臣说来只不过又是一项理论而已。这个政治家只能把他同那些茶余饭后的发明家和炉边的空谈家混为一谈。

大臣正站在那里,心里想的不是拉布丹而是弗朗索瓦·凯勒,只是当他妻子递给他一串葡萄时才回转身来,此时门房通报处长到了。德·吕卜克斯早就算计好此时大臣没有准备的精神状态,看到他正让他妻子缠着,就先走上去迎接拉布丹,先声夺人地对他说:

“大臣阁下和我已经得知您要谈的事,您不用怕(他放低了声音说)杜托克,”然后又提高声音说,“也不用怕任何人。”

“您不必苦恼,拉布丹,”大人仁慈地说,但是做出要退席的样子。

拉布丹恭敬地走向前去,大臣也不好避开他。

“阁下能拨冗专门听我禀报几句吗?”拉布丹向大臣投以神秘的一瞥。

大臣看了看挂钟,向窗户走去,可怜的处长也跟了过去。

“我什么时候能有幸向阁下提出这件事,以便对那个行政计划作些说明,那计划的附件,人们可能会加以诽谤……”

“行政计划!”大臣皱起眉头打断他,“如果您要跟我讲这类事,那等我们一起工作时再说吧,我今天有会,我需要在众议院会议最后就昨天反对党提出的事件进行答辩。您的日子是下星期三,我们昨天没工作,因为昨天我没空管部里的事。政治上的事妨碍了纯行政事务。”

拉布丹庄严地说道:“那我就把我的名誉托付给阁下了。我请求您别忘了,您没有给我时间及时就那份附件作出解释……”

“不用担心,”德·吕卜克斯插到大臣和拉布丹中间,打断他的话,“不到一个星期,您就会得到任命……”

大臣想到德·吕卜克斯对拉布丹夫人那股热劲儿不禁笑了。他向他妻子眨眨眼,妻子也笑了。拉布丹见到这幕哑剧感到不解,心里捉摸着它的意义,眼睛就放过了大臣,于是那位大人赶紧乘机脱身。

“这一切我们以后一起谈吧,”德·吕卜克斯说,拉布丹忽然发现自己是在同他单独对话,有点吃惊,“您不要怪杜托克,我可以替他向您担保。”

“拉布丹夫人真迷人,”大臣夫人没话找话,向处长说了这么句话。

孩子们好奇地看着拉布丹。拉布丹本来准备的是一场严肃的谈话,此刻却象一条大鱼被一张网轻轻兜住,只好自己挣扎。

“承蒙伯爵夫人夸奖。”他说。

“我星期三能有幸见到她吗?”伯爵夫人说,“请您把她带来吧……”

“拉布丹夫人每星期三在家接待客人,”德·吕卜克斯说,他知道那种官场的星期三会客多乏味,“但是您既然对她那么好,我想不久您会请她参加小聚会……”

大臣夫人不高兴地站了起来。

“您是我的礼宾官。”她向德·吕卜克斯说。

她以此来婉转地表示对德·吕卜克斯过问她的小聚会的不快,她的小聚会只请精心挑选的人。她向拉布丹告辞后就走了出去。于是现在大臣吃早饭的小客厅里就剩下他们两人了。德·吕卜克斯手里摆弄着拉布里耶尔给大臣的密函,拉布丹认出来了。

“您对我还不十分了解,”他对处长说,“星期五晚上我们好好谈谈。现在我必须替大臣接见来访者,因为大臣在准备众议院的会议。不过我再向您说一遍,拉布丹,别担心。”

拉布丹缓步走下楼梯,事态的变化把他给弄糊涂了。他认为杜托克已经揭发了他,这也没错,德·吕卜克斯手头就掌握着他自己受到十分苛刻的评价的那份文件,可是德·吕卜克斯对此却好象欣然接受。这可真令人大惑不解!正直的人是很难理解这种隐秘曲折的阴谋的,拉布丹就在这迷宫里迷了路,因为他猜不透秘书长玩的是什么花样。

“他要么还没有读那份文件,要么就是爱上了我的妻子。”

这就是处长穿过院子时所想到的,因为前一天晚上他看到的赛莱斯蒂娜和德·吕卜克斯之间的眼神,象闪光一样在他记忆里出现,忽然有所启发。拉布丹不在期间,办公室必然象开了锅一样,因为在部里,下级见上级的日子都是严格按规定的,所以当大臣的门房忽然来请处长去,特别又是在大臣不露面的时候,大家就议论纷纷。这一不寻常的会见又和德·拉比亚迪埃先生之死巧合,就更使这件事带有异乎寻常的重要性。萨亚先生从克莱若那里知道此事后赶忙去同他的女婿商量。毕西沃当时正在他的处长那里工作,见处长的丈人来了,就退出去留下他们两人说话,自己到拉布丹办公室去,那里工作已经中断。

毕西沃:(走进去)你们这儿可不暖和,先生们!你们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道德高尚的拉布丹垮台了!是的,撤职了!大臣家里可有一场好戏!

杜托克:(看着毕西沃)是真的吗?

毕西沃:这谁会不高兴呢?您是不会的:您会当上副处长,杜·勃吕埃当处长。包杜阿耶先生升司长。

弗勒里:我可以拿一百法郎打赌,包杜阿耶先生决不会当上司长。

维默:我也参加打赌。您也来一份儿吗?波阿雷先生?

波阿雷:我一月一号就要退休了。

毕西沃:怎么?我们再也看不见您那系带子的鞋了!部里没有您会怎么样呢?谁还参加打赌?……

杜托克:我不参加,我要打赌就得看准了才打。拉布丹先生是被提了名的,德·拉比亚迪埃先生临终时向两位大臣推荐的,他自己承认占了位子,领了薪金,而工作是拉布丹做的,他还有点良心。两位大臣为了安慰他,就答应了他任命拉布丹,除非上边另有命令。

毕西沃:你们大家都反对我好了,瞧,菲利翁先生也要来,这就是七个了!我说拉布丹不会接替拉比亚迪埃的位子,赌牡蛎岩饭店一桌五百法郎的酒席。这你们每人还出不到一百法郎,而我可要冒五百法郎的风险。我是以一对众,怎么样?您呢,杜·勃吕埃,参加吗?

菲利翁:(放下笔)先生,您这“射幸命题”有什么根据?我看就是“射幸”,不过“命题”二字用错了,我的意思是“契约”,“射幸契约”①,因为打赌就是订契约。

弗勒里:不行,因为只有在《民法》承认的协议中才能用“契约”一词,而《民法》中并没有打赌的条款。

杜托克:与其说是禁止,不如说是承认。

毕西沃:这句话可有分量!我的小杜托克!

波阿雷:好家伙!

弗勒里:他说的对,就好象赖债一样,是得到承认的。

蒂利埃:您倒是可以做一个出色的法律顾问!

波阿雷:我和菲利翁先生一样想知道毕西沃先生的根据是什么?……

毕西沃:(向屋子那一头喊道)您参加吗,杜·勃吕埃?

杜·勃吕埃:(走出来)见鬼!诸位先生,我正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写德·拉比亚迪埃先生的讣告。求求你们安静一点儿,以后再笑,再打赌好不好?

蒂利埃:又笑又不笑,你们用我的双关语谈话吧!②

①射幸契约,指条件视将来的情况变化而定的契约,带有碰运气的性质。

②法语“打赌”(parirez)和“不要笑”(Pasrirez)发音相同。

毕西沃:(走进杜·勃吕埃的办公室)这倒是真的,杜·勃吕埃,要给这个好人写赞语是件难事儿,我宁可写攻击他的话!

杜·勃吕埃:还是帮帮我的忙吧,毕西沃,好吗?

毕西沃:可以,虽然这种文章边吃边写最好。

杜·勃吕埃:我们等一下一起吃饭。(读)当年在革命中每天都有人为保卫教会与王朝战斗而倒下……

毕西沃:不好。改成这样:昔日王朝卫士,国王忠实臣民,偏遭死神杀戮,每闻此讯,吾王为之痛心泣血。(杜·勃吕埃奋笔疾书)弗拉梅·德·拉比亚迪埃男爵先生因心脏病导致胸腔积水,不幸于今晨逝世……你看,他还忘不了证明这个衙门里的人还是有“心”的。这里需要不需要来一小段抒发一下保王党人在恐怖时期的感情?咳,这倒也不坏。不过还是不要吧,那些小报该说这种感情与其说是打动人心不如说是打动人的肠子。不提也罢,你还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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