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当时法国社会上流行的一种组织。其成员定期交费,到一定的时候可从该会中领取养老金。这里是对政府机关的讽刺。
八点钟左右,包杜阿耶处里的公务员陆续走上了各自的岗位,而拉布丹处里的人到九点钟还寥寥无几。但是这并不妨碍拉布丹处里事情办得出包杜阿耶处里快得多。杜托克这么早来,是有其重要原因的。他前一天偷偷溜进塞巴斯蒂安的办公室,正好撞见他正在抄写拉布丹交给他的一份东西;他藏在一边,看见塞巴斯蒂安出去时没带文件。于是他肯定这份相当厚的文件及其抄件一定藏在办公室里某个地方,一定可以找到的。他翻遍了所有的文件夹,终于找到了这份赫然大作。他急忙跑到一家石印店,把原件印了两份,这样拉布丹的笔迹都在他手里了。为了不引起怀疑,他第一个到办公室把原件放回文件夹。塞巴斯蒂安在迪福街待到了半夜,尽管他勤奋,这回却让对方的仇恨抢了先。那“仇恨”住在圣路易-圣奥诺雷街,而这“忠诚”住在沼泽区金王路。这一步之迟贻误了拉布丹的终身事业。塞巴斯蒂安急忙打开文件夹,发现他的抄件安然无恙,原件也放得秩序井然,就把它锁在了处长的柜子里。那时已是十二月底,天亮得很晚,有时办公室到十点还点着灯。因此塞巴斯蒂安没能看出纸上石印的痕迹。但是,到九点半,拉布丹审阅这些文件时,看出了石印的痕迹,心里很忧虑,想证实是否石印代替了手抄副本。这位处长坐在靠椅上,深深地陷入了沉思,机械地拿起火钳拨着火。过了一会儿,他急于想知道秘密落到了谁手里,就把塞巴斯蒂安叫了来,问他:
“是不是有人比你先到办公室了?”
“是的,杜托克先生先到了。”
“好,正是这么回事。给我把安东尼叫来。”
事已如此,拉布丹宽容大度,不再去责备塞巴斯蒂安,徒增他无谓的痛苦,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安东尼来了,拉布丹问他上一天有没有公务员在办公室呆到四点以后,安东尼告诉他杜托克先生工作到比拉罗什先生还晚。拉布丹点点头辞退了这杂役,继续他的思路:
“他两次因为我而免于撤职,现在这就是他对我的报答。”
对这位处长来说,那天早晨就象军队的司令要权衡各种可能,以便做出重大战役决策的庄严时刻。他对官场人情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他知道,这类事就象在学校、在监狱、在部队里类似密探的事一样,是得不到原谅的。一个能提供有关他的同学或同事的情报的人是名誉扫地,众人唾骂,再无翻身之日的。在这种情况下,大臣们也只好抛弃他自己的御用工具,而有关的公务员只好辞职,并离开巴黎,他的名声从此有了污点。解释是没有用处的,没有人要求这样做,也没有人听。如果一位大臣干这种事,那他是一位大人物在审查和挑选人才;而一个区区公务员这样做,不论动机如何,就被认为是密探。拉布丹充分了解这一切是多么荒诞无稽,但同时也知道其势力之硕大无边,意识到自己非被压倒不可。他遭此无妄之灾,只有考虑如何最得体地应付这局面,因此对拉比亚迪埃先生之死引起的办公室的骚扰完全置身事外,这消息还是小拉布里耶尔告诉他的,他对这处长的价值有充分的估价。于是,在包杜阿耶一伙(人称包杜阿耶一伙,拉布丹一伙)的办公室里,十点钟左右,毕西沃向米纳尔、代鲁瓦、高达尔(他把他从小房间叫出来)、杜托克叙述了司长临终的情景,杜托克出于双重动机,赶忙往包杜阿耶家跑。柯尔维尔和沙泽尔两人不在场。
毕西沃(站在火炉前,不断地把两只靴底轮番放到火口去烤干)今早七点半,我去打听我们尊敬的、高贵的司长、基督勋章骑士等等……的消息。唉呀,天哪!诸位先生,可不是?男爵大人昨晚二十点……还在,而今天,俱往矣!连个普通公务员都不是了。我问了问他最后一夜的细节。他的看护——此人是只会离去而不会死的——跟我说,从清早五点钟起,他就开始为王室操心。他让人把我们之中去探听过他病情的人的名单报给他。最后他说:“把我的烟盒填满,把报纸给我,还有眼镜。给我把荣誉军团勋章的缎带换一换,太脏了。”你们知道,他是在床上也带着勋章的。所以他一直是神智清醒,思路照常。但是,十分钟之后,水肿不断上升,到了心脏,到了肺里,他感到肿胀欲裂,知道自己快死了。在这弥留之际,他显示了多么坚强的头脑,多么广阔的智慧!啊!我们这些人过去对他估计不足!我们常嘲笑他,把他看成昏庸之辈,昏庸之最,不是吗?高达尔?
高达尔:我吗?我一向对德·拉比亚迪埃先生的才能比谁都尊重!
毕西沃:你们俩一向都很融洽吗?
高达尔:反正他不是坏人,他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
毕西沃:要害人总得干点事才行,而他是从来没干过任何事的。如果认为他昏庸不堪的不是你,那么就是米纳尔了。
米纳尔:(耸耸肩)我?
毕西沃:喂,你呢?杜托克?(杜托克作激烈否认状)好啦,谁也没有!那么他生前是这里大家公认为智慧超群的啦!好的,你们有先见之明,他临终表现出是一个有才智、有头脑,总之是一个象他那样的伟人。
代鲁瓦:(不耐烦了)天哪,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他自己要求忏悔了!
毕西沃:是的,先生,他还要求接受圣礼。但是为了接受圣礼,您知道他怎样排场吗?他穿上了平时穿的贵族服装,戴上全部勋章,让人给扑上粉。人家给他编好辫子(可怜的辫子!)还扎上一条新缎带。我说,只有特别要强的人才会在死到临头还让人给梳辫子。我们这里八个人,我想没有一个到临死时会这样做。这还不算,他还说,——你们知道,知名人士死的时候都要做临终speech(这个英文字在法文就是“议会长篇演说”的意思)。他说……他说什么来着?啊,对了:“我应该衣冠楚楚地去见天上之王,因为我曾多少次穿上法兰西院士的礼服去见地上之王!”这就是德·拉比亚迪埃先生的结局。他倒是以证实毕达哥拉斯的这句名言为己任的:“盖棺才能论定”。
柯尔维尔:(走进来)诸位先生,我向你们报告一个重要新闻……
众:我们已经知道了。
柯尔维尔:我敢说没那回事儿,你们怎么可能知道!自从国王陛下登基当上法国和纳瓦尔的联合国王以来,我就在干这件事。这是今天晚上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拼出来的,柯尔维尔夫人还问我为什么事这么伤脑筋。
杜托克:尊敬的德·拉比亚迪埃先生刚刚咽气,您以为这时候谁还有功夫来理您那拆字游戏吗?
柯尔维尔:我一听就知道,这准是咱们的毕西沃干的事!我刚从拉比亚迪埃先生家来,他还活着呢;不过大家都在等着他咽气……(高达尔懂得这是冲着什么来的,不高兴地回到自己办公室去了)诸位先生,你们再也猜不出来这句谶语的拆字预言了什么事件:(他出示一张纸)“查理十世承天主之恩为法兰西及纳瓦尔之王”。
高达尔:(回来)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柯尔维尔:(胜利地打开纸的隐藏部分)
他让位给亨利五世①/他从圣克鲁离去/他乘舟漂流/他死于戈里克斯②。
所有的字母都在里面了。(他重复一遍)他让位(王位)于亨利五世,他从圣克鲁离去,他乘舟(独木舟、小船、帆船、战舰都可以,这是个古老的法文字)漂流……
杜托克:这多荒唐!您怎么要皇上让位给亨利五世?根据您的假设,他是他的孙子,而太子殿下还健在!那您已在预言太子早逝。
毕西沃:戈里克斯是什么玩意儿?是一只猫的名字吗?
柯尔维尔:(给刺痛了)那是一个城市的碑文缩写,我亲爱的朋友:我是在马尔特-勃伦③的书里查到的:戈里克斯,拉丁文是Gorixia,在波希米亚,或匈牙利,要不就在奥地利……毕西沃巴斯克省的蒂罗尔,或者在南美洲。您还不如找一支曲子来把这话在高音喇叭上演奏一番。
①亨利五世即波尔多公爵,为查理十世之孙。查理十世确曾有意传位给他,但一八三〇年发生七月革命,查理十世被推翻,路易-菲力浦上台。
②戈里克斯,位于今意大利东北部。一八三六年查理十世死于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