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时光。五点半钟,在这附属监狱的牢房里,虽然窗上装了铁栅栏,又装了铁丝网将窗子封死,仍能不费力气地看清信上的字。雅克·柯冷拉着吕西安的手,一字一句读起这封可怕的信来。

没见过哪一个人能把一块冰紧紧攥在手心里十分钟。寒冰飞快地传递到生命之源上去。但是,这种可怕而又象毒药一样起作用的寒冷所产生的效果,与这样拉着、握着一个死人那冰冷而僵硬的手对人的心灵所产生的效果,二者又是无法相比的。这时,死者向生者述说,道出悲惨的使情感幻灭的秘密。在情感上,变化难道不等于死亡么?

让我们与雅克·柯冷一起重读一遍吕西安的这封信。这最后的书面诀别,对这个人来说显然是一杯毒酒。

致卡尔洛·埃雷拉神甫:

亲爱的神甫:

我从您那里只受过恩惠,我却出卖了您。这种并非有意的忘恩负义行为致我于死命。您读到这几行文字的时候,我已不在人世。您再也不会在我身边救我了。

如果我能从中得到好处,您一定会给我葬送您的充分权利,将您象烟蒂一样踩在脚下。可是我愚蠢地处置了您。为了摆脱困难的处境,受了预审法官巧妙提问的引诱,您收养多年的义子站到了不惜一切代价要杀死您的那些人一边,希望叫人相信您和一个法国恶棍是一个人。我知道这是决不可能的。不需要多讲了。

您曾经希望将我培养成一个伟大的人物,比我能达到的更高。在您这样一位本领高强的人与我之间,在这诀别的时刻,是不会相互说什么傻话的。您希望把我造就得有权有势,荣誉满身,结果却把我抛进了自杀的深渊,如此而已。我早就听到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大鸟张开巨大的翅膀在我头上盘旋的声音。

正如您过去有时说的那样,有该隐的后代,也有亚伯的后代。该隐,在人类的重大戏剧冲突中,是反对派。从这条线来说,您是亚当的后代,魔鬼继续附在他身上吹着火苗,第一个火星便蹿到夏娃身上。这一支系的魔鬼中,不时有非常可怕、体质强健的魔鬼,他们概括了一切人的力量,与沙漠中那些狂暴的动物很相似,其生存必须有他们置身的那种广袤的空间。这种人在社会中很危险,正象狮子如果到了诺曼底会很危险一样:他们需要食物,会把凡人吞噬,会把傻瓜的埃居吃掉。他们的游戏很危险,最后会把他们当成伙伴、偶像的那条老老实实的狗也弄死。上帝高兴时,这些神秘的人可以是摩西,阿提拉,查理曼大帝,穆罕默德或者拿破仑。但是当上帝任凭这些伟大的工具在一代人巨洋深处锈蚀时,那他们就只能是普加乔夫,罗伯斯比尔,卢韦尔和卡尔洛·埃雷拉神甫。他们对于那些柔弱的灵魂具有极大的魅力,将那些人吸引过来,碾成齑粉。这样的人在其同类中显得高大英俊。

他们是森林中色彩绚丽的引诱孩子的有毒植物。这是恶之诗。象你们这样的人应该住在洞穴中,不应该出来。您使我靠那种宏伟的生活活着,我对生命确也有自己的一本账。所以我得以将自己的脑袋从您那策略的高尔求斯结中抽回来,而套到我的领带结成的活结中去。

为了弥补我的过失,就我的审讯笔录,我向总检察长转交一份收回前言声明,请您费心对此件加以利用。

神甫先生,人们将根据一项合乎法律手续的遗嘱所表达的意愿,还给您一笔钱。这笔钱本属于您那宗教团体,出于您对我的慈父之情,不慎为我动用了这笔线。

永别了!永别了,您这邪恶与堕落的伟大雕像!永别了,您如果走上正道,您会胜过希门尼斯、黎塞留。您实践了自己的诺言:您叫我饱览了一场美梦的种种奇观妙景以后,我又成了夏朗德河滨的我。不幸的是,这已经再也不是我准备投身进去洗清我青年时代小小过失的那条故乡之河,而是塞纳河了。而我的葬身之地,则是附属监狱中一间阴暗的牢房。

别怀念我:我对您的蔑视和对您的钦佩程度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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