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姑娘显然不止二十七岁。

吕西安从木板街①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到了林荫大道那边下了车。到玛德莱娜教堂,又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吩咐车夫拉到泰布街。

①这里距葛朗利厄公馆不远。

十一点,他走进爱丝苔的寓所,见她泪痕满面,但仍穿戴得整整齐齐,如同往日热烈欢迎他一样!她躺在黄色提花白缎长沙发上等待着吕西安,穿一件雅致的印度纱浴衣,樱桃红腰带打着结,没有穿胸衣,头发简单地系在头上,脚踏樱桃红缎子衬里的丝绒拖鞋。所有的蜡烛都已点燃,土耳其水烟筒已准备停当。她自己的水烟筒并没有吸,没有点火放在她面前,似乎标志着她的处境。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立刻擦干眼泪,羚羊般一跃而起,双臂搂住吕西安,有如一块衣料被风一吹,缠绕在一株树上。

“分手,”她说,“是真的吗?……”

“噢!只是几天,”吕西安回答道。

爱丝苔放开吕西安,死人一般跌倒在沙发上。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女人会象鹦鹉一样喋喋不休:啊!她是多么爱你呀!……过了五年,她还是与幸福的第一天毫无二致啊!她不能离开你呀!无论是气愤,绝望,爱,怒,惋惜,恐惧,忧伤,有所预感,她都高尚无比!总而言之,她象莎士比亚的一场戏那么美!不过,你一定要懂得,这样的女人并没有爱。如果她确实如她所说,一言以蔽之,如果她真爱你,她就会象爱丝苔这样,象孩子一样,象真正的爱情那样。爱丝苔一言不发,她躺在那里,面孔埋在小垫里,泪如泉涌。吕西安极力将她抱起,跟她讲话。

“你真是个孩子,我们不分手……过了眼看四年的幸福日子,出去几天,你怎么能这样呢?唉!这些姑娘,我把她们怎么啦?……”他忆起柯拉莉也曾这样爱过他,心中想道。

“啊!先生,您今天真漂亮,”欧罗巴说道。

感官有自己的理想美。迷人的美貌与作为吕西安特点的性情温柔和富有诗意结合在一起,那些对大自然赠予的外表极其敏感、其赞美又那么天真幼稚的少女会怎样爱得发狂,人们可以想象。爱丝苔轻轻地抽泣着,那种姿态流露出极度的悲痛。

“喂,小傻瓜,”吕西安说道,“难道没对你说这关系到我的生死吗?……”

吕西安故意说出这句话。爱丝苔一听,如猛兽一般挺起身来。散乱的头发象树叶一样衬托着她那美不可言的面庞。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吕西安。

“关系到你的生死!……”她大叫一声,举起双臂,又垂下,那动作只有身处险境的少女才能做出来。“对,是真的,那个野人说的话,是谈到很严重的事情。”

她从腰间取出一张很蹩脚的纸。见欧罗巴在跟前,便对她说:“你去吧!”待欧罗巴走出去,关上门以后,她说:“你看,这是他给我写的。”一面将卡尔洛刚刚遣人送来的一封信递给吕西安。吕西安将这封信高声读了出来:

“你明日清晨五时半出发,有人将你带到圣日耳曼森林深处守林人家中。那里二楼上为你安排了一间住房。未经我允许,不要走出这间住房。一切物品应有尽有。守林人及其妻子均很可靠。不要给吕西安写信。白天不要到窗口顾盼。如想外出,夜间可在守林人带领下出去散步。途中一定将车帘放下,此事关系到吕西安生死。吕西安今晚前来与你话别,当他的面将此焚毁……”

吕西安立即就着烛火将这封短笺付之一炬。

“听我说,吕西安,”爱丝苔象罪犯听人宣读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一样听人读完了这封短笺,她说,“我不会对你说我爱你,那大概是蠢话……我觉得爱你就和呼吸、生活一样自然,已经快五年了……在那个无法理解的人保护下,我的生活开始了,象人们将一头奇珍异兽放到笼子里一样,他把我安置在这里。从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要结婚。婚姻是你前程的必要组成部分,上帝不许我制止你大展宏图。这桩婚事到来之时,便是我的死期到来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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