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甘截断了他的话,说道:“真的,我肚子饿了。”

皮罗托说:“那就吃饭吧。”

克拉帕龙鼓起脖子说:“咱们这顿饭也是经过公证的了。”

皮勒罗有心坐在克拉帕龙旁边,问道:“先生买卖做得很多吗?”

银行家回答:“太多了,全是整批整批的;可是买卖真难做,真棘手。比如运河吧,哎!那些运河啊!我们为了运河忙成怎样,你才想不到呢。那也是当然的。政府要开运河。你知道,各省各府都需要运河,那跟各行各业都有关系。帕斯卡尔说过:‘江河是活动的路。’所以我们要开辟市场。市场要有地基,因为不知要挑多少土;挑土是穷人的事;因此要发公债,公债归根结底是还给穷人的!伏尔泰说过:‘河道,胡说霸道,穷人的生财之道!’①可是政府有工程师指导,不容易叫它上当,除非你和工程师串通;因为国会!……噢!先生,国会老跟我们为难,不肯考虑财政所牵涉到的政治问题。双方都不怀好意。你相信么?凯勒弟兄,呃,我是说国会议员弗朗索瓦·凯勒,他为了公债问题、运河问题,攻击政府。我们在他家里等着,那好家伙回来看到我们的计划对他有利,还得和他刚才臭骂过的政府妥协。议员的利益和金融家的利益发生冲突,我们夹在中间两面受敌。现在你可明白生意多么难做了,每个人都要给他满足,职员、议员、清客、大臣……”

①这句话是克拉帕龙信口胡编的。

“大臣?”皮勒罗决意要摸清这个合伙人的底细。

“是啊,先生,连大臣在内。”

皮勒罗道:“那么报上说的不错了。”

皮罗托道:“叔叔谈起政治来了;克拉帕龙先生对他倒很配胃口。”

克拉帕龙道:“报纸吗?它专门捣乱,混账透了。先生,报纸把我们的计划都搅乱了;有时候也帮我们的忙,可是常常叫我提心吊胆,睡不着觉;那我可不愿意呢。总而言之,又要看文件又要计算,我眼睛都花了。”

皮勒罗希望知道些内幕,接着问:“大臣们又怎么样呢?”

“大臣们提出的条件完全按照政府的意思。哎,这是什么菜啊?龙肝凤脯么?”克拉帕龙把话扯开去了。“这种沙司①只有布尔乔亚家里吃得到,休想在兔崽子的小饭铺里……”

①沙司是用肉汤为底,和以牛奶面粉及香料做成的浇汁。

拉贡太太听到这一句,帽子上插的花象小羔羊似的直跳起来。克拉帕龙知道说了一句粗话,想补救一下。

他说:“在高级金融界里头,凡是时髦的夜酒店,象韦里和普罗旺斯弟兄等等,都叫做兔崽子小饭铺。我是说,不管是那些酒店老板还是什么高明的厨子,都做不出滑腻的沙司;有的在清水里加些柠檬,有的是做化学实验。”

饭桌上从头至尾是皮勒罗在那里进攻,想摸克拉帕龙的底,可是摸来摸去只摸个空。皮勒罗认为这家伙不是好东西。

罗甘咬着克拉帕龙的耳朵说:“情形很好。”

“唉!我要能把这身衣服早点儿脱下来才好呢。”克拉帕龙闷得气都透不过来。

皮罗托说:“先生,我们不得不把饭厅作为客室,因为十八天以后我们要请客,庆祝领土解放……”

“好啊,先生;我也是拥护政府的人。梅特涅那家伙真狠,奥国王室的命运都操在他手里;他主张维持现状,我政治上的主张是跟他一路的。要并吞新的就得保持旧的,要保持旧的就得并吞新的:这是我的原则,荣幸得很,那也是梅特涅亲王的原则。”

赛查接着说:“……我请客也为了庆祝我得到荣誉勋位勋章。”

“是的,我知道。谁跟我说的?是凯勒弟兄还是纽沁根?”

罗甘想不到他这样机灵,不由得做了个钦佩的手势。

“啊,不是的,我想起来了,是在议院里听到的。”

赛查道:“在议院里吗?可是德·拉比亚迪埃先生告诉你的?”

“对啦,就是他。”

赛查对叔岳道:“你看他多可爱。”

皮勒罗道:“他空话连篇,叫人越听越糊涂。”

皮罗托又道:“王上给我恩典,赏我勋章,也许……”

克拉帕龙抢着说:“也许因为你对花粉业有贡献。不管什么功劳,波旁家都会奖励。所以咱们应当拥护这些正统的帝王,他们宽宏大量,不久还要大兴市面呢……复辟政府知道一定要和拿破仑政权见个高低;现在的政府不用打仗也能扩充疆界,你等着瞧罢!……”

赛查太太说:“先生肯赏光来参加我们的跳舞会么?”

“噢!太太,为了来奉陪您,便是错过机会,少赚几百万我也愿意。”

赛查对叔岳说:“他的话真多。”

正当花粉业的巨头日薄西山,快要回光返照的时候,生意场中的地平线上隐隐约约升起一颗星来。就在同一个时间,小包比诺在五钻石街上开始为他的家业打基础。

五钻石街一头通伦巴第街,一头通屠夫奥布里街,对面便是巴黎老区里赫赫有名的坎康普瓦街,法国史上许多大事都是在那条街上发生的。五钻石街路面狭窄,货车很不容易通过。但虽然有这个缺点,近边全是药材行,所以地段还是有利,包比诺挑得不错。屋子坐落在伦巴第街那头的第二家,里面黑得厉害,有时白天也得点灯。头天晚上,初出道的包比诺接管了这个黑洞洞的叫人恶心的地方。原来的房客是做糖浆和粗糖生意的;墙壁、院子、货栈,到处留着这个行业的痕迹。

店面是一间开阔高大的屋子,装着两扇深绿漆的大门,钉着长铁条,帽钉形式象香菌。窗上围的铁丝网,底下一截往外鼓起,象老式的面包房;地下铺着大块的白石板,多数已经破裂;颜色发黄的墙上一无所有,跟营房一样。往里是一间后店堂和一间厨房,都靠院子取光;拐角上的货栈原先一定是马房。楼梯在后店堂,上楼去有两间临街的屋子,包比诺打算做办公室和账房。他自己预备住在货栈楼上,一共有三个小房间,跟邻居合着一堵墙,窗子对着天井。从三间黑魆魆的破屋子里望出去,只看见一个不规则形的院子,四面围着高墙,房里的潮气即使在最干燥的日子也象新粉刷的。院子堆过糖浆和粗糖,石板缝里嵌着一层又黑又臭的油腻。三间房都没有糊纸,地下铺着方砖,只有一间有壁炉。

戈迪萨尔找了一个裱糊匠在墙上刷了一层胶水;那天从早上起,除了工匠,包比诺和戈迪萨尔都亲自动手,把那间难看的卧房糊上十五铜子一卷的花纸。家具只有一张中学生睡的红漆小木床,一只蹩脚床几,一口古式五斗柜,一张桌子,两张安乐椅,六张单靠椅,都是包比诺法官给的。戈迪萨尔买来一面旧镜子,放在壁炉架高头。晚上八点左右,炉子里烧起一捆木柴,两位朋友坐下来预备吃白天剩下的饭菜。

戈迪萨尔叫道:“咱们要吃进屋酒,把冷羊肉拿开!”

“可是我……”包比诺只有一块二十法郎的银洋,预备给起草仿单的人做报酬的,他掏出来给戈迪萨尔看了。

“我!……”戈迪萨尔说着,把一块四十法郎的钱贴在自己的眼睛上晃了一晃。

大门上的环子响了一下,声音一直传到院子里,因为是星期天,做手艺的都离开作坊出去了,院子里特别幽静,回声也特别响亮。

大名鼎鼎的戈迪萨尔说道:“啊,陶瓷街的老伙计来了。我,我就是有办法!”

果然,一个伙计带着两个小厮,捧着三只食匣送来一桌菜,还有挑得很内行的六瓶酒。

包比诺道:“咱们俩怎么吃得了这许多?”

戈迪萨尔道:“还有那个作家呢!斐诺见过花天酒地的大场面。等会他要来的,写的仿单包你别出心裁。你说我用的词儿妙不妙?仿单总不免枯燥无味,要种子开花,全靠用好酒来浇。”——他整了整衣服,对两个小厮说:“好吧,小鬼,我赏你们几两金子。”

他给了他们十个铜子,气概就象他所崇拜的拿破仑。

“谢谢先生,”两个小厮听他的说笑,比拿到酒钱还高兴。

戈迪萨尔对留下来侍候的一个伙计说:“告诉你,小子,楼下有个看门女人,住在一个破窑里,有时在那里烧烧饭消遣消遣,象当年瑙西卡洗衣服①一样。你去向她求告一番,要她关心一下我们饭菜的冷热。对她说:冉-弗朗索瓦·戈迪萨尔的儿子,贫民世家戈迪萨尔的后代,费利克斯·戈迪萨尔,多多拜上她,祝福地。去吧,小心侍候,每个菜都要弄得好好的;要不然,仔细你的屁股!”

大门上的环子又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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