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等着戈迪萨尔,一边在街上闲逛……”

皮罗托道:“跟我从前一样。”

“顺着屠夫奥布里街往下走,有一家批发各式瓶罐和玻璃龛的铺子,栈房大得不得了;我一看到这种小瓶就眼睛一亮,好象忽然遇到了一道光,耳朵里听见一个声音说道: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赛查轻轻自言自语道:“天生是个做买卖的!我女儿准是他的了。”

“我走进铺子,看见那样的小瓶箱子里装着几千个。”

“你就问了?”

昂赛末听了这一句好似受了委屈一般,说道:“我才不那么傻呢!”

“天生是个做买卖的!”皮罗托又说了一遍。

“我说要买个玻璃龛,安放蜡制的小耶稣。我一边还价,一边批评那些瓶子难看。老板被我逗了几句,就一五一十把实话告诉我听。原来新近破产的法伊和布肖两人想制造一种化妆品,要用奇形怪状的瓶子,老板不信任他们,要他们先付一半定洋。法伊和布肖只希望事业成功,照付了。瓶子没有做好,他们已经破产。破产管理人为了清理这笔债务,最近跟玻璃店老板讲好条件,破产人把付过的钱和做好的瓶子一齐放弃,作为赔偿。大家觉得这批东西式样可笑,反正卖不掉的。瓶子原价八个铜子,现在要能卖到四个铜子,老板就很高兴了。谁知道这批冷门货还得在栈房里搁多少时候!我说:‘你可愿意照四个铜子的价钱供应一万只吗?我能替你出清这批瓶子,我是皮罗托先生店里的伙计。’我跟他磨来磨去,一边逗,一边激,终究把他说服了。”

皮罗托说:“好啊,四个铜子!你知道没有?咱们的油每瓶可以定到三法郎,让零售商赚一法郎,咱们赚一法郎半。”

包比诺叫道:“啊!赛查丽安油!”

“什么赛查丽安油?噢,多情的家伙,你把父女两个都奉承到了。行,就叫做赛查丽安油吧!赛查征服过天下,他的头发一定漂亮。”

包比诺道:“赛查是秃顶呢。”

“因为他没有用上咱们的油呀,将来我们就这么说吧。赛查丽安油卖三法郎一瓶,比望加锡油便宜一半。有戈迪萨尔帮忙,不消一年就能赚到十万。咱们要叫每个爱体面的人一年买一打,赚他十八法郎!一万八千人就是十八万法郎。①咱们马上是百万富翁啦。”

①这笔账,巴尔扎克又算错了。

榛子送来了,包比诺,赛查,拉盖和几个工人先剥了一堆,下午四点以前就榨出了几斤油。包比诺送去给沃克兰,沃克兰给他一张配方,在榛子油里羼进另外一种便宜的油,再加香料。包比诺马上办手续,向公家申请发明和精工监制的执照。捐税是忠心的戈迪萨尔垫付的,因为包比诺存心争口气,他的半股开办费一定要自己筹划。根基浅薄的人一朝事业兴旺就会冲昏头脑;得意忘形的后果是不难预料的。葛兰杜送来一张着色的草图,各个房间的内景,画上家具,美不可言。皮罗托看了中意得很,全部同意。泥水匠立刻挥动铁锹,把屋子和康斯坦斯震动得直叫。

管油漆的卢杜阿是个挺有钱的包工头儿,有心把工程做得讲究,说要在客厅墙上嵌金线。听到这句话,康斯坦斯出来干涉了。

她说:“卢杜阿先生,你有三万法郎利息收入,住着自己的屋子,可以爱怎么装修就怎么装修;可是我们……”

“太太,做买卖的也得放点儿光彩,别让贵族压倒才好。再说,皮罗托先生进了官场,赫赫有名……”

康斯坦斯当着手下的伙计和其余的五个人插嘴道:“对,可是他还在开店呢。我,他,他的朋友,他的敌人,都不会忘记这一点。”

皮罗托背剪着手,踮着脚尖,放下脚跟,身子一上一下动了好几回,说道:“我女人说得不错。我们虽然事业兴旺,还是应该俭朴一些。并且,只要一个人还在做买卖,用钱就得谨慎,不能过于奢华,法律也规定,生意人不应当铺张浪费。倘使扩充住宅,装修屋子而超过了限度,就是我轻举妄动,便是你卢杜阿也要批评我的。街坊上都瞪着眼看着我,一帆风顺总有人忌妒,总有人眼红!——啊,小朋友,你不久也体会得到,”皮罗托对葛兰杜补上一句。“人家要毁谤是没办法的,至少不能给他们抓住把柄,说我坏话。”

卢杜阿道:“毁谤也罢,坏话也罢,都扯不上你的;你的地位与众不同:做生意的经验这么丰富,什么都考虑周到。你好厉害啊!”

“不错,做买卖我还有点儿经验;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扩充住宅?我把工程脱期的罚款定得那么高,是为了……”

“为了什么呀?”

“告诉你吧,我跟我太太请几位客人,为了庆祝领土解放,同时也为了庆祝我获得荣誉勋位勋章。”

卢杜阿道:“怎么!怎么!他们给了你勋章?”

“是啊;王上给我恩典,赏我勋章,也许是因为我当过商务裁判,并且共和四年正月十三我替王上打过仗,在圣罗克的石级上被拿破仑打伤了。希望你带着太太小姐一齐来……”

属于自由党的卢杜阿道:“承你瞧得起,荣幸得很。可是皮罗托,你真有一手啊。你是要我不脱期,才请我参加跳舞会的。好吧,让我派一些最熟练的工人来,多生一点火,把油漆烘干。我们有快干的办法,反正不能让石灰里的潮气把屋子搅得烟雾腾腾的,叫人家来跳舞。要屋子没有气味,只消外面加一层油就行了。”

三天以后,街坊上做买卖的听到皮罗托要开跳舞会的消息,都轰动了。为了赶快把楼梯搬好,屋外架着支柱,街上停着大车,拆下的旧料从方形的木漏斗里直接倒下来:这些情形,大家都看到了。工人分做日夜两班,点着火把急急忙忙干活,闲人和看热闹的站在街上议论纷纷;他们根据这些排场,预言屋子的装修不知有多么奢华。

地产生意正式定局的那个星期日,下午四点左右,晚祷以后,拉贡夫妻和皮勒罗叔叔来了。赛查说因为正在拆屋,只请了夏尔·克拉帕龙、克罗塔和罗甘。公证人带来一份《辩论报》,上面有德·拉比亚迪埃先生叫人登的一条新闻:

本报讯,为了领土解放,全国上下均将热烈庆祝。在外国军队占领期间,首都的繁华因体统关系曾一度销歇,巴黎各区政府的官员觉得应当及时恢复。闻正副区长均将分别举行跳舞会,盛况空前,可以预卜。举国欢腾的热潮势必普遍展开。各界正在筹备的庆祝会中,尤以皮罗托先生的舞会引人注意。皮罗托先生最近获得荣誉勋位骑士勋章;他素来效忠王室,曾于共和四年正月十三在圣罗克事件中受伤;迩后出任商务裁判,又深孚众望;此次得邀圣眷,实属受之无愧。

皮罗托叫道:“噢!现在的人文章写得多好!”又对皮勒罗说:“报纸上提到我们呢。”

皮勒罗答道:“那又怎么呢?”他最讨厌《辩论报》。

赛查太太不象丈夫那样神魂颠倒,只轻轻的对拉贡太太说:“这条新闻一出来,我们的雪花膏和润肤水也许会多销一些。”

拉贡太太又高又瘦,满面都是皱纹,削鼻子,薄嘴唇,很象旧时宫廷中的侯爵夫人。眼睛四周,很大的一圈皮肤已经松了,跟那些饱经忧患的老太太一样。她尽管很有礼貌,那副威严庄重的气派叫人不能不肃然起敬。她身上还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样儿,很触目而不会叫你发笑,那只能用她的衣着和举动来解释。她戴着露出半截手指的手套,不管什么天气出门总拿着手杖式的阳伞,象玛丽-安东奈特王后在特里亚农宫中用的;穿的是淡棕色的,所谓“落叶”色的连衫裙,叠在腰里的褶裥,谁都学不来,那个窍门跟着上一代的老太太失传了。她披的黑头纱,周围镶着大方眼子的黑花边;古色古香的帽子,四面的镶边好象旧框子上的镂空花。她吸起鼻烟来最是干净利落;凡是有福气见过祖母和祖姑母的青年们,都还记得她们郑重其事的把金鼻烟壶放在身边的桌上,再把围巾上的烟屑子抖干净;拉贡太太吸鼻烟就是这副功架。

拉贡先生是矮个子,最多不过五尺高,脸象个榛子钳,只看见他一双眼睛,两个尖颧骨,一个鼻子和一个下巴。牙齿落尽,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可是一半的字儿都给吃掉了。对人很殷勤,喜欢装腔作势,从前开店的时代有什么漂亮太太上门,他总是满面春风的迎上去,到现在脸上仍旧挂着这副笑容。扑粉在他头上画出一个雪白的月牙形,梳得很整齐,两边突出,象鱼翅,中间用缎带扎成一根短辫子。身上穿的是宝蓝色大氅,白背心,扎脚裤,丝袜,金搭扣的皮鞋,戴着黑丝手套。最特别的脾气是走在街上帽子不戴,老是拿在手里。他神气活象贵族院里的信差,或是御前的传达,象那些待在什么长官身边而多少沾着点光彩的小角儿。“)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