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的通衢,某一条街拐弯的地方,或王宫市场的回廊下,总之,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命运使然,你见到一个人,男人或女人。一见其外表,顿时使你百感交集。这种事,谁不曾遇到过呢?一见其外表,我们就立即被吸引住了:或者由于其面部线条形态奇特,使人感到他必定经历过动荡的生活;或者由于他的手势、神情、走路姿态和衣着,构成一个奇特的整体;或者他深邃的目光或其他无以名状的东西,一下子紧紧抓住了你的心。这种时候,往往我们自己也说不清激动的原因何在。到了第二天,别的想法,别的巴黎形象,便将这一掠而过的幻梦带走了。这个人或是定时经过,如市政府的职员,八小时内要办理结婚登记;或者在散步场所踟蹰,正如有些人仿佛成了巴黎街道的摆设一样。在公共场合,首次演出或饭馆里,总是会再次碰到他们,他们是这些场合最漂亮的装饰品。如果我们再次遇到同一个人,他就会附着在我们的记忆中,恰如刚读了第一本还不知道结尾如何的多卷小说。我们于是产生了一种欲望,很想向陌生人询问一下,对他说:“你是谁?为什么到处游荡?是什么权利使你领子镶着绉边,手杖镶着象牙球柄,背心外露?为什么你戴的眼镜,镜片很厚,颜色发蓝?”或者:“为什么你还保留着‘公子哥儿’①的领带?”在这些踟蹰街头的人物中,有的属于可称之为“界石神”一类。他们不会在灵魂中唤起任何感受,“他们在那儿”,如此而已。为什么?无人知晓。这种人的形象与雕塑家塑造四季神、商神和丰饶之神的原型十分相似。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如前诉讼代理人,耆老的帮办,年迈的将军之类,从你身旁走过,走走停停,似乎总是停滞不前。他们就象江边上树根半露的树木,仿佛从未成为巴黎激流的组成部分,从未成为年轻力壮、朝气蓬勃的巴黎人群的组成部分。是人们牢记将他们埋葬,还是他们自己又从棺木中逃了出来,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他们已经达到了准化石的状态。

①尤指一七九四年热月政变后年轻的保王派。

几天来,有一个巴黎梅莫特①来到,混在规矩老实、沉思默想的人流中。天气晴和的时日,从卢森堡公园南栅栏到观象台北栅栏之间,巴黎城中这片不伦不类的中性地带上,便流动着规矩老实、沉思默想的人群。事实上,巴黎在这里已经消失,却又依然存在。这地段,既象广场,又象街道、通衢、防御工事、公园、林荫道、大马路,既象外省,又象首都。当然,样样皆象,也就什么都不是了:这里仍是一片荒原。在这尚无名称的地方周围,育婴堂、接生院②、科尚医院、嘉布遣会医院③、拉罗什富科养老院、聋哑院、慈谷军医学院正在平地而起。总之,巴黎的一切邪恶和不幸,在这里都可以找到庇护所。为了使这慈善地段一应俱全,还设置了专门研究潮汐和经度的科学机构。德·夏多布里昂先生将玛丽-泰蕾丝诊所①建在这里,加尔默罗会修女也在这里建立了修道院。教堂的大钟,在荒原中不断鸣响,母亲分娩,婴儿出世,罪犯死亡,工人去世,贞女祈祷,老人受冻,天才失误,人生的每一重要时刻,都会得到体现。距此不远,便是蒙巴那斯墓地,它不时吸引着圣马尔索区清贫凄苦的殡葬行列前来。这个可俯瞰巴黎的了望台,早已被玩滚木球游戏②的人们占领。这些人面庞苍老灰暗,善良纯朴,正直诚实,继承了我们祖先的美德。球戏的观众犹如紧随他们移动的画廊,玩球人的相貌当然只能与他们的观众相比了。

①见作者序第6页注③。

②这里专门接收无家可归、身怀有孕的姑娘。

③这里专门治疗身染性病的妇女。

①玛丽-泰蕾丝诊所为夏多布里昂夫人所筹建,为病人治病舍药,并接受一贫如洗的人。

②此种木球戏玩法为:先掷出一小球;小球所在位置便成为瞄准的目标,玩的人每人将自己的大球掷出,距离小球最近者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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