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做绦带、花边的吗?”
“对。”
“那好,先生,”看门人说着,走出鸡窝,一只手搭到于勒胳膊上,把他引到冗长的巷道尽头。巷顶呈拱形,如地窖一般。“您走到院子尽里,上第二个楼梯。窗上摆着紫罗兰的,看见了吗?艾蒂安夫人就住在那儿。”
“谢谢,夫人。估计她家没别人吧?”
“怎么会有别人呢,这个女的?她是寡妇!”
于勒轻捷地走上黑洞洞的楼梯。层层台阶上疙疙瘩瘩的硬块,就象人手上的老茧,这是来往行人留下的泥巴干硬了形成的。三楼上,他看见三扇门,但是根本没有紫罗兰。幸好那扇油污最多、色调最暗的门上,他看见用粉笔写着几个字:“伊达今晚九点来。”
“定是这儿了,”于勒心想。
他拉了一下门铃。铃绳乌黑破旧,头上打卷。他听见破铃发出闷声闷气的响声,一只气喘吁吁的小狗发出尖叫。从铃声在室内传播的情形,他断定这套房子里到处挤挤压压堆满什物,使任何回声都没有存在的余地。这正是工人、小家小户住房的特点,地方不够,空气不足。于勒下意识地寻找紫罗兰的所在。最后终于找到了,是在一扇滑动百叶窗的外窗台上,两边是臭气冲天的污水槽。那里,有鲜花;那里,有二尺长六寸宽的花园;那里,种着一株小麦。那是整个生活的缩影,生活的贫苦和凄惨暴露无遗。从憔悴的花朵和茂盛的小麦植株对面,仿佛一种恩赐,一道阳光从天而降。湿粘粘的墙壁,虫蛀的楼梯栏杆,摇摇欲坠的窗框和本来是红色的门,被各种污垢包围,显得更加苍老、斑驳。这一道阳光,使得灰尘,油渍,巴黎陋室特有的难以名状的颜色,千种脏污,更加清楚地显露出来。不一会儿,传来老妇人的咳嗽声,穿着粗布条编织的便鞋、步履艰难的女人沉重的脚步声。这便是伊达·格吕热的母亲了。老妇人打开房门,来到门外楼梯口上,抬起头,说道:
“啊!是博基永先生!噢,不对!天哪!您和博基永先生长得可太象了!大概您是他弟弟吧。有什么事吗?请进吧,先生。”
于勒跟随这个女人走进第一间屋子。只见室内堆放着鸟笼、锅碗瓢盆、炉灶和各种家具什物。陶制小盘里盛满了糊糊或清水,那是给小狗、小猫吃的。一只木头挂钟,被褥,埃桑的版画①,陈旧的铁器。这一切堆积如山,杂乱无章,混作一团,构成一幅真正怪诞的图画,真正的巴黎杂物间,甚至还有几期《宪政报》。
①埃桑(1720—1778),擅长小幅版画。
格吕热寡妇对他说道:
“到里边来吧,先生,到里面烤烤火。”
于勒为小心谨慎的念头所主宰,没有听从老妇人的话。他怕说话被费拉居斯听到,暗中思量,最好还是在外间与老妇人谈妥他主动提出的这笔交易。从烟囱座下面走出一只母鸡,咕哒咕哒叫着,他才从内心的思考中清醒过来。此时于勒主意已定。于是他跟随伊达的母亲来到升火的内间。一只气喘吁吁的小哈巴狗,爬到破旧的小板凳上。这无言的动物也陪伴着他们。格吕热夫人说起要她的客人烤火时,颇有半穷不富的人那种自鸣得意的劲头。她的火盆里,分开两处埋着两块木炭。火钳扔在地上,钳把埋在炭灰里。壁炉架上装饰着蜡制耶稣像,罩着方玻璃罩,边边上贴着发蓝的纸。架上堆满羊毛、线轴和编织绦带、花边必需的工具。于勒怀着颇有兴致的好奇,——打量着室内的家具,不觉露出暗自得意的神色。
老寡妇一面坐下,一面招呼于勒说:
“喂,先生,请您在这家具堆里想办法找个地方坐吧!”
她坐到一张发黄的藤椅里,那仿佛是她的司令部。藤椅上放着手绢,鼻烟壶,毛衣,挑了一半的青菜,眼镜,历书,已经开始编织的制服肩章,一副油渍斑斑的纸牌和两本小说。
老妇人坐在这张藤椅上沿着生活的江河顺流而下。这藤椅恰似女人出门旅行时随身携带的手提包,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