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原谅您的外甥女,”德·瓦卢瓦骑士说道,“共和思想是年轻人误入歧途的第一步。他们寻求自由,但是找到的是最可怕的专横暴虐,是没有本事的混蛋搞的那种专横暴虐。您那个可怜的外甥女,还没有从她开始犯罪的地方受到惩罚呢!”
“墙上画的都是裸体女人跳舞,在这样的房子里,我怎么呆呢!我在树荫下念日课经的菩提树,到哪里能找回来呢?”
康德思考的时候,惯于凝望一株冷杉。将那棵冷杉树砍倒以后,康德的思路再也不连贯了。善良的教士也一样,他穿过没有树荫的小径时,作祷告再也没有原来那股热忱了。杜·布斯基耶将树砍掉,叫人修起了英国式的花园!
“这比原来好,”杜·布斯基耶夫人毫不考虑地说道。库蒂里耶教士令她做了许多事以取悦于她的丈夫。
这一番修葺使这所古老的房屋完全失去了原来的风采,失去了原来古朴恬静的风貌。正象德·瓦卢瓦骑士的不修边幅可以被人认为是放弃了自己的权利一样,科尔蒙家的客厅变成了雪白、金黄的颜色,摆上桃花心木的土耳其长沙发,装上蓝色丝绸的帷幔以后,原来的科尔蒙客厅那种市民阶级的庄重气派也荡然无存了。饭厅进行了现代化的装饰,菜便没有以前那么热,再也不象以前吃得那么舒服了。杜·库德赖先生甚至断言,墙上画的人像翻着白眼瞪着他,他觉得俏皮话到了喉咙口就停住了。房屋外部还散发着外省的气味,但是房屋的内部已经完全是执政府时期商人的味道。这是散发着经纪人气息的低级趣味:粉饰灰泥廊柱,镜子门,希腊式轮廓,干巴巴的装饰用线脚,各种风格相杂,不适当的华丽。
阿朗松这座城市的人对于这种似乎过分的奢侈加以恶意的评论,足有半个月之久。可是过了几个月以后,他们又以此为骄傲了,好几家富商也更新了他们的家具,布置了漂亮的客厅。时髦的家具开始在城里出现。竟然看得见有众星灯了!这桩婚事会给他心爱的外甥女的个人生活带来什么灾难,当时尚未显示出来,可德·斯蓬德教士比谁都先看透。婚后那年冬天,杜·布斯基耶每月举办两场舞会,从前主宰教士和外甥女两人共同生活的那种高贵而单纯的特点完全消失了。在这所神圣的住宅里,居然听到小提琴和交际场那种世俗音乐,这还了得!他们这样寻欢作乐的时候,教士自始至终跪在地上祈祷!后来,这间严肃的客厅的政治体系也渐渐变了味。代理主教看透了杜·布斯基耶的心思:他一听见杜·布斯基耶那发号施令的语气就浑身发抖。他的外甥女已经掌握不了自己的财产,她丈夫只让她管理衣物、饭菜和其他女人应管的那一份事情的时候,她的眼里泪光闪闪。这一切,教士都已看在眼里。萝丝再不需要发号施令了。雅克兰已成为专职车夫,勒内巴成为专职马夫,玛丽埃特现在只是个厨房的女佣,从巴黎来了一个主厨。这几个人只听先生的命令。杜·布斯基耶夫人只剩下若塞特一个人可以自由支配。行使权力那滋味甘美的习惯,一旦要放弃,人们可知道这是多么令人难过么?意志的胜利,对伟大人物来说,是一生中令人陶醉的一种快乐,而对鼠目寸光的人来说,这便是他们一辈子的生活。一定要当过大臣后来又失了宠,才能理解杜·布斯基耶夫人被贬为完完全全的希洛人身分①时所感受到的辛酸痛苦滋味。她常常违心地坐上马车,她要见一些并不合自己意的人。
①希洛人身分是斯巴达国有奴隶的身分。
她再也不能摆弄她那宝贵的金钱,而她以前是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却什么钱也不花的。任何强加的限制,难道不是都叫人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要越过这些限制么?最激烈的痛苦,难道不是来自对自由意志的妨碍和阻挠么?开始时,这些事还都很顺利。向夫权的每一让步,都是可怜的老姑娘出于对丈夫的爱而作出的。杜·布斯基耶对待他妻子,开始时作得十分漂亮。他很精明,每次践踏女权,都向她提出十分过得硬的理由。这间卧房许多年以来空无一人,现在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夫妇二人围在火旁谈话的声音。所以在杜·布斯基耶夫人结婚的最初两年里,她显得十分满意。她显出随便而又不露声色的样子,这正是出于相爱而结婚的少妇的特点。
血热的毛病不再折磨她了。这种态度使那些专爱嘲讽讥刺的人十分狼狈,关于杜·布斯基耶所传播的各种流言蜚语自生自灭,善于观察人类灵魂的人也困惑莫解。萝丝-玛丽-维克图瓦很害怕做什么不讨丈夫喜欢的事,和他冲撞而失去他的欢心,失去他与她朝夕相伴,所以她宁愿什么都为他牺牲,甚至牺牲自己的舅父。杜·布斯基耶夫人滑稽可笑的小小欢乐也骗过了德·斯蓬德教士,老人想到既然外甥女感到幸福,就更应该忍受自己个人的痛苦。阿朗松人一开始也象教士这么想。但是有一个人,你骗得了全城的人,骗不了他!这个人就是德·瓦卢瓦骑士。他躲在高等贵族的圣山上,终日在埃斯格里尼翁家中度过。他倾听着人们的恶语中伤和各种不知趣的饶舌,日夜想着自己绝不能尚未报仇雪恨身先死。他从前用俏皮话将杜·布斯基耶打倒,现在他想击中杜·布斯基耶的心脏。可怜的教士明白了,他的外甥女在这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恋爱中采取了怯懦的作法,他也看透了这个外甥女婿的虚伪本性及其毒辣的手段,气得浑身发抖。杜·布斯基耶想到要继承舅老爷的财产,则比较克制,不想引起他任何不快。虽然如此,杜·布斯基耶还是给了他最后一击,将他送进了坟墓。原来杜·布斯基耶怀着要在这一带称王称霸的野心,为了给自己的权势找到首要的保证,便想促成圣莱奥纳尔教堂的住持和教区的神甫言归于好。他的目的果然达到。他的妻子以为这是完成了一桩和平大业,但是,按照信仰坚定不移的教士的看法,其中定有背信弃义的行为。伟大的斯蓬德教士在他外甥女婿的客厅里见到那个离经叛道、归附异端、信奉异教的神甫、教会的敌人、曾经宣誓忠于《教士的公民组织法》的那个家伙时,顿时怒火上升,体力不支。如果你想用原则性强这句话来解释不相容,如果你不想谴责前代理主教天主教灵魂中的禁欲主义——瓦尔特·司各特曾通过珍妮·迪恩斯的父亲这个人物的清教徒灵魂,使你们对禁欲主义赞赏备至①——,如果你想在罗马教会中辨认出potiusmoriquamfoedari②的精神——你在共和派的见解中,很欣赏这一点——,你就能理解斯蓬德教士的这种心情。德·斯蓬德代理主教发现,只有自己是忠于信仰的。
主教来到杜·布斯基耶家中,对于双方终止敌对行为,显得非常满意。高乃依的剧本中有一句台词是:
我的主啊,你使我憎恨多少高尚品德啊!③
①珍妮·迪恩斯的父亲是英国小说家瓦尔特·司各特的小说《中洛辛郡的心脏》中的人物。这部小说以一七三六年爱丁堡市民反对英国压迫的一次暴乱为背景,描写苏格兰农村姑娘珍妮·迪恩斯长途跋涉前往伦敦求见王后,使无辜被判死刑的妹妹获救。
②拉丁文:宁死不受辱。
③这是高乃依所写悲剧《庞培》第四幕第三场中的最后一行。
除了能与高乃依一起高喊这句话的罗马天主教徒之外,弗朗索瓦的高尚品行已经战胜了一切。
“正统”在教区里已经死亡时,德·斯蓬德教士便死去了。
到了一八一九年,由于继承了德·斯蓬德教士的财产,杜·布斯基耶夫人的土地收入达到了二万五千利勿尔,普雷博戴的土地和瓦诺布勒的房屋还不计算在内。从前,她将自己的积蓄交给了杜·布斯基耶。也在这个时间前后,杜·布斯基耶将本金还给了她,叫她用这笔钱购买了普雷博戴四周的田产。这样,就把这片领地变成了全省最大的一块领地,因为属于德·斯蓬德教士的土地与普雷博戴也紧紧相连。杜·布斯基耶个人的财产到底有多少,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把自己的本钱拿到巴黎凯勒银号去生利,自己每年到巴黎去四次。
这时候,人家都把他看作是奥恩省最大的财主。这个精明人,一直是自由党的候选人。在复辟时期进行的每一次竞选战役中,他总是以七、八票之差而落选。后来他竟公然抛弃自由党,想叫人选他为保王党大臣。虽然圣会①和司法界都支持他,他却从来未能战胜国家行政管理部门对他的厌恶。这个满怀仇恨、又怀着疯狂野心的共和党人,就在保王党与贵族在当地获胜的时刻,下定决心要与他们争个高低。他陪伴妻子望弥撒,他给该城的修道院捐款,他支持圣心派教会②,在每一个教会与城市、省或国家对立的场合中,他都表态站在教会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