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蒙小姐迫切希望结婚,已经使她达到了偏执狂的地步。如果诸位完全理解了这一点,你们也会和她一样激动不已。心灵高尚的舅舅通知他的外甥女说,他最要好的一个朋友有个孙子,叫德·特雷维尔,从前当兵为俄国服务。德·特雷维尔先生希望退出军界后到阿朗松来居住,凭着教士对他祖父的友情,请求教士予以接待。他的祖父德·特雷维尔男爵,在路易十五治下曾任海军准将。前代理主教很紧张,请外甥女火速返回,以便帮助他接待这位客人,尽主人之谊。他收到的那封信已经来迟,德·特雷维尔先生可能当晚就要从天而降。科尔蒙小姐读了这封信,哪还顾得上普雷博戴的事情?此刻,看守人和佃户亲眼看到他们的女主人那么慌乱,都默不作声待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命令。待他们拦住她,要求她发布指示的时候,科尔蒙小姐,这位在普雷博戴事事都要亲自过问的专横的老姑娘,竟然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他们说了一句“你们看着办吧!”这真弄得他们目瞪口呆,因为平时他们的女主人精心管理,细致到有多少个水果都要数得一清二楚,还要分门别类予以登记的地步,以便根据每种水果的数量计划消费。
“我觉得简直象在作梦,”若塞特见她的女主人象上帝给装上了翅膀的大象一样从楼梯上飞快地跑上跑下,这样说道。
过了一会儿,尽管下着飘泼大雨,科尔蒙小姐还是出了普雷博戴,让她的下人自由处置各种事务。让性情平和的珀涅罗珀比平时加快速度,雅克兰不敢擅自作主。这珀涅罗珀,正如她借名的那位美丽王后一样,好象总是往前走几步,也往后退几步似的。小姐眼见这种速度,用刺耳的声音命令雅克兰叫牝马快跑,必要的话,抽上几鞭子。这可叫牝马莫名惊诧了。科尔蒙小姐只怕没有时间将家中安排妥当好接待德·特雷维尔先生。她算计着,舅舅的朋友的孙子,大概只有四十岁;一个军人也肯定是独身。于是她许下心愿,借助于舅舅的帮助,绝不叫德·特雷维尔先生怎么走进家来怎么走出去。科尔蒙小姐一心想着自己应该怎样梳妆打扮,幻想着新婚第一夜的情景,所以,尽管珀涅罗珀拚命奔跑,她还是对雅克兰说了几次,这马不往前走。她在马车里坐立不安,若塞特问她话,她也不答。她象一个考虑重大计划的人一样,自言自语。马车终于来到了阿朗松的主要街道上。从莫尔塔涅方向进城,这条街叫圣布莱兹街;但是到了摩尔旅店附近,这条街却叫塞镇门大街;到了通布列塔尼的大马路上,这条街又成了羊圈街。科尔蒙小姐动身时惊动了整个阿朗松城,现在,诸位可以想象得出,她刚在普雷博戴安下身来的第二天就冒着大雨返回城内,在阿朗松又会激起怎样的喧嚣。倾盆大雨打在她的脸上,她似乎根本不在意。每个人都注意到了珀涅罗珀的疾驰,雅克兰诡诈的神情,大清早的时刻,乱七八糟的包裹,还有若塞特和科尔蒙小姐热烈的交谈,特别是她们那迫不及待的神情。特雷维尔家的财产正好位于阿朗松和莫尔塔涅之间。若塞特对这个家族的各个支系都了如指掌。
抵达阿朗松石铺的大马路时,家中小姐透露了一句话,叫若塞特恍然大悟,于是主仆二人进行了讨论。二人都确认,她们等待着的这个德·特雷维尔大概是个四十到四十二岁的贵族,独身,不富也不穷。科尔蒙小姐似乎看见自己已经成了德·特雷维尔子爵夫人。
“可是我舅舅,他什么也不告诉我,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就什么也不打听?噢!我舅舅就是这样!他的鼻子若是不贴在脸上,他大概把自己的鼻子也能给忘了!”
在这种情形下,老姑娘象理查三世①一样,变得聪明,凶狠,大胆,轻诺寡信;象酒醉的教士一样,对什么都不管不顾。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吗?有严重情况出现,科尔蒙小姐匆匆返回这件事,从圣布莱兹街上首一直到塞镇门,转眼间整个阿朗松城都知道了。全城的公共活动和家庭活动都受到了干扰。厨娘,商贩和行人,挨门挨户传播着这条新闻。后来这件新闻又飞进了更高一级的地区。不久,“科尔蒙小姐回来啦!”这句话,就象炸弹爆炸一般轰动了每个人家。此刻,雅克兰正离开马车前头他坐的木凳。那木凳磨得又光又亮,用的是什么方法,恐怕任何木器匠人都一无所知。他亲自打开大门。绿色的大门,上部为圆形,举丧一般关闭着,因为科尔蒙小姐离开期间,没有举行过聚会。相反,这期间,是那些常客一一轮流设宴款待德·斯蓬德教士。德·瓦卢瓦先生邀请德·斯蓬德教士到德·埃斯格里尼翁侯爵家出席晚宴,就算不欠人情了。雅克兰刚才把珀涅罗珀停在马路中间,这时他亲切地呼唤它。那牲口对这套驯马术早已习惯,于是自动转身,进了大门,往院子里拐弯,一面又小心翼翼不要碰坏院中的大片花草。然后雅克兰操起缰绳,把车赶到台阶前面。
①理查三世(1452—1485),一四八三至一四八五年的英国国王,莎士比亚在历史剧《理查三世》中刻画了他的阴险,大胆和凶狠。
“玛丽埃特!”科尔蒙小姐喊道。
玛丽埃特正在忙着关大门。
“小姐,什么事?”
“那位先生还没来吗?”
“没有,小姐。”
“我舅舅呢?”
“上教堂去了,小姐。”
雅克兰和若塞特这时正站在台阶的另一级上,伸出手,扶着车,好让女主人出来。女主人抓住车门帘,踏着车辕,然后跳到他俩的手臂里下了车。车上的脚蹬是两个铁环,用一个带大螺钉的什么机关固定在车辕上。两年来,她再也不想冒险使用那个脚蹬子了。待科尔蒙小姐站在台阶高处时,她满意地望了庭院一眼。
“算了,算了,玛丽埃特,不要管那大门了,快过来!”
“家里出了大事了,”厨娘从马车旁边经过时,雅克兰这样对她说。
“好,我的孩子,你手头都有什么吃的东西?”科尔蒙小姐如同一个疲惫不堪的人那样坐在前厅的长凳上,说道。
“我什么都没得①,”玛丽埃特两手叉腰说道,“小姐知道得很清楚,您不在的时候,教士先生总是在外面别人家里吃晚饭。昨天我是去阿尔芒德小姐家把他接回来的。”
①请注意,她把“没有”说成“没得”。
“他现在在哪儿?”
“教士先生现在在教堂,他到三点钟才回来呢!”
“我这舅舅,他什么都不想着。他难道不应该叫你上市场去吗!玛丽埃特,快去吧!当然不要乱花钱,可是也决不要节省,有什么好东西、好吃的、精巧菜,都买回来!到公共马车站那儿去问问,怎样才能搞到肉糜?我还想要亮河小水沟里的螯虾。现在几点了?”
“九点还一刻差①。”
①请注意,她把“九点差一刻”说成“九点还一刻差”。
“天哪,玛丽埃特,千万不要絮絮叨叨说话浪费时间了,我舅舅等的那个人可能说到就到。要是还得给他开早饭,我们可就开心了。”
玛丽埃特朝浑身是汗的珀涅罗珀转过身去,看了雅克兰一眼,那神色似乎在说:“这回小姐可要逮住一个丈夫了!”
“若塞特,咱俩来吧,”老姑娘接着说道,“因为还要张罗德·特雷维尔先生睡觉的地方。”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是怀着怎样幸福的心情!张罗德·特雷维尔先生睡觉的地方,这句话里包含着多少心意啊!老姑娘心中充满了希望。
“您想把他安置在那个绿色的房间里么?”
“主教阁下的那间么?不,那间离我的卧房太近了,”科尔蒙小姐说道,“对主教阁下很合适,他是一个圣人。”
“那把您舅舅的住房给他吧!”
“里面光秃秃的,没什么家具,可能不大象样。”
“天哪,小姐!叫人火速在您的小客厅里安一张床,那儿有壁炉,不是很好吗!莫罗的店里肯定能找到一张床,与那间屋子的帷幔质地差不多!”
“若塞特,你说得对!那好,快到莫罗那儿去!跟他商量商量都要做些什么,我授权给你。若是德·特雷维尔先生到来时,莫罗也来了,今天晚上床(特雷维尔先生的床)就能装好,德·特雷维尔先生又毫无查觉,那我很同意。若是莫罗不能保证,那我就把德·特雷维尔先生安置在那间绿色卧房里,虽然这样德·特雷维尔先生离我很近。”
若塞特刚走了两步,女主人又将她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