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善良的教士说道,“教会规定独身是走向上帝的最好道路,你这是责怪教会了。”
“可是,如果教会说的有道理,如果所有的人都是好天主教徒,那人类不是要绝种了么,舅舅?”
“你过于聪明了,萝丝,一个人这么聪明,是不会幸福的。”
类似这样的话,会在可怜的姑娘的双唇上激起满意的微笑。这向她证明了,她开始对自己形成的良好看法是有根据的。外人,我们的朋友和我们的敌人,就是这样成了我们缺点的帮凶!这时,客人陆续来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在这样大宴宾客的日子里,这种当地的大事也使家中仆人与应邀的客人之间有些随便起来。法院院长是个有名的馋鬼,玛丽埃特见他走过去,便向他说道:
“啊,杜·隆斯雷先生,我特地为您做了干酪丝烤菜花。我家小姐知道您特别爱吃这个菜,她对我说:‘千万别做坏了,玛丽埃特,今天法院院长先生来作客。’”
“这位科尔蒙小姐心眼真好!”当地的法官回答道,“玛丽埃特,你是不是把菜花浸在调料里而不是汤里?这样做出来更稠!”
法院院长才不屑于走进玛丽埃特作出决定的议事室去呢!他只是向那里投上美食家的一瞥,发出主人的指示而已。
“您好,太太,”若塞特对格朗松太太说道,格朗松太太总是向贴身女仆讨好,“我家小姐可想着您了,您会有一盘鱼。”
至于德·瓦卢瓦骑士,他用大老爷采取随便态度的那种轻松语气对玛丽埃特说道:
“哎呀!亲爱的手艺高明的厨师,我这荣誉勋位十字勋章应该授予谁呢?①有什么精细的菜肴,必须将奖章留给它的吗?”
①这里是一个文字游戏:法国人常将手艺高明的厨师称为“蓝绶带”。而真正的蓝绶带,是亨利三世于一五七八年设立的圣灵勋章。因有此句。
“有,有,德·瓦卢瓦先生,一只从普雷博戴送来的兔子,足有十四斤重呢!”
“好姑娘!”骑士一面证实若塞特的话是真,一面说道,“啊!足有十四斤重呀!”
没有请杜·布斯基耶来。科尔蒙小姐一直忠于诸位都已知道的原则,对待这个五十多岁的人很怠慢。在她内心最深处,对这个人有一股无法解释的情感。虽然她已经拒绝了他,有时她又感到后悔。总的来说她似乎有一种预感,感到她最后还要嫁给他。但她又感到恐惧,这种恐惧又使她不敢向往这桩婚事。这些想法激动着她的心,使她对杜·布斯基耶总是不能忘怀。虽然她自己也不承认,实际上这个共和党人赫丘利式的体型对她影响很大。格朗松太太和德·瓦卢瓦骑士也无法解释科尔蒙小姐的自相矛盾,但是小姐向杜·布斯基耶暗送天真的秋波,他们确实撞见过。那眼光的意义十分明显,所以这两个人都要设法毁灭前商人的希望。虽然已遭拒绝,但他还不死心。有两位客人姗姗来迟。不过,一说出他们的职务,人们就会原谅他们了:一个是抵押物品保管人杜·库德赖先生,另一个是德·埃斯格里尼翁府上前总管、高等贵族公证人舒瓦内尔先生。舒瓦内尔先生德高望重,高等贵族接待他都是恭恭敬敬,他本人也家财万贯。这两位来迟的客人到来时,雅克兰见他们径直向客厅走去,便对他们说道:
“他们都在花园里。”
这抵押物品保管人是城中一位最和蔼可亲的人,他的缺点只是为了财产,娶了一个脾气特别大的老太婆,再就是专门会说俏皮话,他自己首先要笑出声来。显然大家的肠胃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见他来到,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轻轻的喧嚣。在这种情形下,最后到来的人总是受到这种接待的。这一群人沿着亮河在台地上散步,一面等待着正式宣布开饭,一面望着水草,河床的镶嵌,匍匐在河对岸的房屋那美丽的细部,古老的木头长廊,窗台已经塌陷的窗户,前突于河流之上的几间房屋的斜支柱,青虫在晒太阳的菜园,细木工的作坊,一言以蔽之,这些小城市的小景。濒临水面,一株倾斜的垂柳,朵朵鲜花,一丛蔷薇,都赋予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值得风景画家来此作画。骑士端详着每一张面孔,因为他已经得悉,他的放火小船①已经成功地靠在了城市中最优秀的小集团上。但是这件关于苏珊和杜·布斯基耶的大新闻,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高声谈论。外省人一点一点透露风言风语的本事很高强:谈论这件奇闻的时刻尚未到来,要等到每一个人都把要说的话仔细思量过以后才行。现在,人们都还悄声细语:
“你知道了吗?”
①十七、十八世纪海上火攻用的。
“知道了。”
“是杜·布斯基耶的事吗?”
“还有俊俏的苏珊。”
“科尔蒙小姐还一点不知道吗?”
“不知道。”
“啊!”
这是风言风语的钢琴,其渐强的最高点要在人们品尝第一道正菜①的时候才爆发出来。突然,德·瓦卢瓦先生望了格朗松太太一眼。今天格朗松太太戴上了她的绿帽子,插着一束熊耳花,满面红光。是不是希望音乐会开始呢?在这些人物单调的生活里,类似这样的消息就象一个要开发的金矿一样。可是善于观察和处处提防的骑士,似乎看出这个老太婆的表情还有更深一层的情感:那就是在个人利害争斗中得到大胜所引起的喜悦!……他立刻转过头去端详阿塔纳兹,正好发现他处于精神高度集中时那种意味深长的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年轻人对科尔蒙小姐的连衫裙上身部分望了一眼,——那上身部分酷似团队的两面定音鼓——这一眼骤然间使骑士心明眼亮了。这闪电般的一瞥使他隐约看见了整个过去的事情。
①汤或冷盘之后。
“啊!他妈的,”他心中暗想,“我的得意算盘不是要落空了吗!”
德·瓦卢瓦先生走到科尔蒙小姐跟前,以便搀着她的手臂带她走进饭厅。老姑娘对骑士十分尊敬。他的姓氏和在全省贵族星宿中所占的地位,自然使他成为她的沙龙中最光辉灿烂的装饰品。同时,在她的内心,十二年来,科尔蒙小姐一直向往能成为德·瓦卢瓦夫人。这个姓氏就象一个树枝,她头脑中“散发”出来的关于自己要嫁的人品德高尚、有社会地位和外部优点的种种想法都系在这根树枝上。虽然德·瓦卢瓦骑士是她的心、她的思想、她的雄心选中的人,这个老朽头发梳得光溜溜,就象圣约翰走在宗教仪式行列中一样,倒使科尔蒙小姐总有些心惊胆战:她将他看成是贵族,这倒不假;作为一个姑娘,却不能将他看成是丈夫。骑士总是摆出一副对结婚这件事无动于衷的样子,特别是他住在一所女工充斥的房屋里,人家都认为他品德高洁,这两条都与德·瓦卢瓦先生自己所预料的相反,对他十分有害。这位贵族,在终身年金问题上眼光那么准,在这件事上可是失算了。科尔蒙小姐有一句话:“真可惜,他若是放荡点就好了!”她对这个生活上过于规矩的骑士看法如何,从上面这句话里就可以看得出来。当然她是不自觉说出这句话来的。观察人类心灵的人已经发现,虔诚的女教徒对于坏人有一种爱好;他们认为这与基督徒的道德相违背,因而对这种兴趣感到惊异不解。
首先,象炭火一样将恶习的浊水净化,对于一个品行端庄的妇女,你还能给予她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使命呢?这些高尚的女性,她们所遵循的严格的原则迫使她们永远不能破坏夫妻之间的忠诚,自然向往一个实践经验极为丰富的丈夫!对这一点,人们何以竟然看不到呢!坏人在爱情方面是伟人。因此,可怜的老姑娘眼见自己心爱的花瓶碎成两半,悲叹不已。
只有上帝才能探测到德·瓦卢瓦骑士和杜·布斯基耶的内心。骑士和科尔蒙小姐过一会相互交谈的寥寥数语,要使诸位理解其重要意义,还必须将激动了全城人心的两件很严重的事摆出来才行。全城人对这两件事意见分歧也很大。杜·布斯基耶都神秘地卷入了这些事。一件事是关于阿朗松的神甫。这个神甫从前曾宣誓遵守《教士的公民组织法》①,现在,则大做好事,正在转变天主教徒对他的反感情绪。这是一个小小的谢弗吕②,而且得到众人高度的尊敬,以致他逝世时,阿朗松全城的人为之流泪。科尔蒙小姐和德·斯蓬德教士属于正统的贵族小教会,这个小教会对于梵蒂冈来说,正如极端保王党人之于路易十八一样。③与肯定并拥护《教士的公民组织法》的人进行妥协的教会,德·斯蓬德教士尤其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