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荷兰以清洁著名,因有此喻。

德·瓦卢瓦骑士和杜·布斯基耶登上这家公馆台阶高处两侧的石级时,没有一次不心情激动。一个心想,这公馆住一位贵族院议员挺合适;另一个心想:市长应该住在这里。台阶上端是一个大落地窗(也是门)。走进第二道与此相同的门,便是光线充足的前厅。从另一道门出去,花园一侧,还有一道台阶。两道门之间仿佛长廊的地方,地上铺着红色方砖,护壁板铺到齐肘的高度。这里成了家族肖像病院:有几个人一只眼睛出了毛病,另外几个人一只肩膀破损;这个人手里拿着帽子,但是手已不复存在,那个人给锯去了一条腿①。外套、木鞋、套鞋、雨伞、帽子和毛皮大衣也放在这里。这是每个常客来到时放下随身携带衣物、离去时再拿走的器物仓库。沿着每一面墙都有一张木头长凳,以便提着风灯来接主人回家的仆人落坐。还有一个大火炉,以驱除同时来自庭院和花园的寒风。这条廊子就这样将房屋分成左右相等的两部分。这半边,朝院子一面是楼梯间,朝花园一面是一间很大的饭厅,然后是一间配膳室,经过配膳室进厨房。另一边,是一间有四扇窗子的客厅,紧挨客厅还有两个小间,一间朝着花园,用作贵妇人的小客厅,另一间朝着院子,作书房用。二层包括一对夫妇的全套用房和德·斯蓬德老教士居住的房间。阁楼大概早就提供大量住宅,为大小老鼠所居住了。这些老鼠夜间活动战绩辉煌,科尔蒙小姐曾经在德·瓦卢瓦骑士面前反复念叨过。使用了各种对付老鼠的办法均告无效,真叫科尔蒙小姐百思不得其解。

①指这里悬挂的家族祖先肖像已破损不堪。

花园大概有半阿尔邦大小,亮河就从花园边缘上流过。之所以称之为亮河,是河床里有云母片闪闪发光的缘故。但这亮河在别处闪闪发光,惟独在瓦诺布勒不然,因为亮河流到这里,那浅浅的河水里满载着城里的工业往河里抛掷的染料和残渣。科尔蒙小姐的花园对岸,也象流水经过的任何一座内地城市一样,房屋挤挤压压。那里的人干的都是下等行业。

幸好当时科尔蒙小姐对面住的还都是安分守己的人,有一些平民人家,一个面包师,一个洗染工,几个做乌木家具的木匠。这花园里种满了常见的花,尽头自然是一处形成堤岸的台地,台地下面有几级台阶,拾级而下,可到亮河边。请你想象一下,在台地的宽檐栏杆上,放着白色、蓝色的大瓷盆,盆内栽种着俊秀挺拔的丁香。右边和左边,沿着附近的墙壁,你看到的是两行菩提树,修剪得整整齐齐。小河对岸及其简陋的房屋、亮河浅浅的流水、花园、紧贴着附近墙壁的两行树木,加上科尔蒙家族颇有气派的房屋,呈现出一派善良纯真、贞洁素和布尔乔亚色彩的景象。说到这里,各位读者对这里的景色大概会有一个概念了。多么清幽,多么宁静!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东西,也没有任何演变的东西:这里,似乎一切都是永恒的。楼下作接待客人用,那里,一切也都散发出古老的、一成不变的外省气息。

偌大的客厅方方正正,四扇门、四扇窗,木料护壁板,朴素地漆成灰色。唯一的一面穿衣镜,呈椭圆形,安放在壁炉上。门楣上的单色画①,画的是时序女神②带领着日神前进。

①单色画装饰房间,在十八世纪非常流行。

②时序女神,又称季节女神,又称荷赖,她们掌管季节顺序,使万物按时生长发育。

在这一带,每一处门楣上都有这一类绘画,简直泛滥成灾。艺术家发明了这些季节女神,她们在法国中部一大部分人家家中出现,使你对那个忙于收割、播种或者往自己身上抛撒鲜花的令人讨厌的爱神产生了憎恶之情。每一扇窗户都饰有绿色锦缎窗帘,窗帘绳上带着很大的流苏结,将窗帘吊起,构成偌大的华盖。上了油漆和彩釉的木制家具,形状多弯曲,是上一世纪非常时髦的样式。家具上蒙着套子,露出的圆形雕饰上雕的是拉封丹的寓言故事。有的椅子或靠背椅,边沿已经修整过。一条大梁将天花板分成两半,正中挂着一盏大块纯石英晶体做的古老吊灯,覆以绿色灯罩。壁炉上放着两个塞夫勒蓝色瓷瓶。古色古香的多枝烛台和一台挂钟,挂在大镜子上方。这台铜镀金挂钟上的绘画,主题取材于《逃兵》的最后一场,这证明瑟丹纳①的作品曾经风行一时。画面由十一个人物组成,每个人物有四指高:深处,逃兵由士兵押解,走出监狱;前景上,几乎昏倒在地的少妇向他捧出国王的赦免令。炉子,火铲,火钳,款式均与挂钟无异。护壁板上的装饰是年代最近的家族成员肖像,有一、两张是里戈②的作品,有三张是拉图尔③的色粉画。四张牌桌,一张西洋双六棋棋盘,一张皮克牌牌桌,把这间大屋子塞得满满的。整幢房屋中只有这一间铺了地板。

①瑟丹纳(1719—1797),法国剧作家。《逃兵》是一部三幕歌剧,曾在意大利剧院上演,讲的是一个小伙子开了小差,被判处死刑;他的未婚妻求得国王的恩准,在最后一分钟将赦免令送到了监狱。

②里戈(1659—1743),法国画家。

③拉图尔(1704—1788),法国色粉画画家。

书房整个用古老的红、黑、金色生漆漆过,几年以后便身价百倍,当时科尔蒙小姐还根本料想不到。不过,即使一块护壁板给她一千埃居,她也决不会将它卖掉,因为她的原则就是什么也不卖掉。外省人一直相信家中有祖先藏匿起来的宝贝。小客厅用处不大,四周围着陈旧的擦光印花布帷幔。这种帷幔如今成为每一个爱好所谓蓬巴杜款式的人追求的目标。饭厅地面用黑、白石块铺成,没有天花板,但是椽子都上了漆。厅内摆着大理石面的漂亮酒菜台子,外省对肠胃开战就要求有这种酒菜台子。墙上画着壁画,画的是一格子架的花朵。藤编座椅上了彩釉,门用天然胡桃木做成。这幢房屋里里外外都洋溢着古朴恬静的气息,这里的全部器物又进一步烘托出这种气氛。外省的天才在这里将一切都保留了下来。这里既没有新,也没有旧,既没有青春,也没有老朽。到处都使人感到冷冰冰的一板一眼,毫厘不差。

布列塔尼和诺曼底的游人,曼恩和安茹的游人,大概在这些外省的省府都见过与科尔蒙公馆多多少少相类似的房屋。从式样来说,科尔蒙公馆是法国大部分地区布尔乔亚房屋的原型。它有助于理解当地的风习,也足以代表一些观念,因此在这部作品中它就更应该占有显着的位置。在这幢古老的建筑物里,生活是多么平静无波,墨守成规,不是谁都感觉到了吗?公馆中也有一间藏书室,正好位于亮河水平面以下,书籍装订精美,加了封套,书上积满灰尘。这灰尘不但没有损坏书籍,反而使书籍身价倍增。这些省份不种葡萄,葡萄酒全靠从外省运来。运输费用极其昂贵,因此人们不愿意运次酒来,运来的均是勃艮第、都兰、加斯科涅和南方榨机生产出来的香气扑鼻的天然好酒。科尔蒙公馆里人们将书籍保存在藏书室中的那种精心劲,就和他们保存好酒的劲头一个样。

科尔蒙小姐主持的妇女协会,基本成员由大约一百五十人组成:有几个经常到乡下去;这几个病了,那几个又为办自己的事出门去了。不过,总有一些忠于这个组织的人,除了晚上作祷告的日子以外,每天必到。此外,还有出于义务或习惯不得不留在城里的人。这些人都是成年人。其中只有少数人出门旅行过,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直待在外省的,有几个曾参与舒昂党其事。自从这些正义事业的英勇保卫者受到褒奖以来,人们已经开始放心大胆地谈论这场战争了。德·瓦卢瓦先生是最后一次夺取武器的主使者之一。就在这次武装斗争中,德·蒙托朗侯爵被他的情妇出卖,送掉了性命。也是在这次武装斗争中,著名的土行者①崭露头角。此时这个人正在马耶讷附近平安无事地从事牲口贸易。有一个老共和党人名叫于洛,一七九八年到一八〇〇年之间,有半个旅士兵驻守阿朗松,他是指挥官。于洛给当地人留下不少回忆。六个月来,德·瓦卢瓦先生已经道出了当年怎样设计捉弄这个于洛的秘密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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