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越长越好看了,”上校神气很随便的说。
“大起来才漂亮呢,”西尔维回答。
上校又道:“你该送她上巴黎去学生意了。她准会发财。如今帽子店里就喜欢要挺漂亮的女孩子。”
“你真的这样劝我吗?”西尔维声音有些紧张。
上校私忖道:“对啦!我猜着了。维奈劝我将来娶比哀兰特,目的是要老妖婆恨我。”——他高声说:“要不然你把她怎办呢?你不看见吗,象巴蒂尔德·德·夏尔热伯夫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儿,世家贵族的小姐,有的是阔亲戚,结果还是个老姑娘,没有人肯娶她。比哀兰特一无所有,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就拿我来说吧,年轻漂亮对我有什么作用?帝国禁卫军才成立,我就是骑兵连连长,欧洲哪一个京城没到过?什么美人儿没见识过?年轻,漂亮,有什么希罕!相信那一套才傻呢!……还是别跟我提的好。活到四十八岁,”上校把自己的年龄加了几岁,“吃过莫斯科的败仗,在国内又打得好苦,我腰酸背疼,已经是个不中用的老头儿了。要一个象你这样的女人才会服侍我,疼顾我;把你的家私和我可怜的三千养老金合起来,我尽可受用到老:比起娶一个装腔作势的女孩子来不知胜过多少倍!那才是自讨苦吃,将来我到六十岁,浑身闹着关节炎,她还只有三十岁,一心想着爱情!我活了这把年纪,总会打算了吧?而且我对你保证,我要结婚的话,决不想生儿育女。”
西尔维听着这一大篇议论,对上校始终眉开眼朗,而她接下去说的一句话愈加使上校相信维奈对他不老实。
她说:“那么你不喜欢比哀兰特吗?”
上校叫道:“啊!亲爱的西尔维,你不是疯了吗?难道一个人牙齿掉完了还想咬核桃不成?谢谢老天,我头脑清楚得很,我有自知之明。”
西尔维暂时不愿牵连进去,自以为很调皮,拉出她兄弟来。
“我弟弟倒有意思让你和比哀兰特结婚。”
“你弟弟不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不多几天,我有心试探他秘密,对他说我爱巴蒂尔德,他面孔就白得象套领。”
西尔维道:“他爱巴蒂尔德?”
“爱得发疯呢!当然罗,巴蒂尔德只是看中他的钱。(上校心里想:哼,维奈!让我回敬你一下。)那么你弟弟怎么会谈到比哀兰特呢?不会的,西尔维;(他抓着西尔维的手,意味深长的握着。)不过既然你说到这个题目……(他把身子移过去挨近西尔维。)那么……(他亲了亲西尔维的手,做过骑兵团团长的人当然有这点儿勇气。)请你相信我,除了你,我决不要别的女人做老婆。虽则这头亲事好象只讲门第财产,我可是对你真有感情。”
“不过我倒有心要你娶比哀兰特。倘若我把我的家私给她……嗯,上校,怎么样呢?”
“我可不愿意家庭不和,十年之后来一个于里阿那样的小白脸,跟着我老婆打转,写情诗登在报上。对这种事情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年龄不相称的女人,我决不会娶的。”
“好吧,上校,咱们以后正式再谈,”西尔维对上校飞了一个母夜叉似的眼风,自以为多情到极点。她咧着冰冷发紫的嘴唇,露出一排黄牙齿,算是微笑。
“我收拾好了,”罗格龙一边说一边带上校出门,上校挺殷勤的向老姑娘告辞。
古罗决意加紧进行他和西尔维的亲事,以便到罗格龙家去当家作主,利用他新婚期间对西尔维的影响,把巴蒂尔德和赛莱斯特·哈贝尔一齐打发掉。他散步的时候告诉罗格龙,上回的话只是开玩笑:他对巴蒂尔德毫无意思,他两手空空,怎么能娶一个没有陪嫁的女人呢?接下去说出他的计划,表示他久已看中西尔维,赏识她的许多好处,要是能做罗格龙的姊夫,他就觉得很荣幸了。
罗格龙叫道:“噢!上校!噢!男爵!倘若只等我一个人同意,那么满了法定期限,①你就好办事了!”罗格龙少了这个劲敌,心中很高兴。
①法国民法规定,男女结婚之前必须向当地的乡(或村或镇或市)公所报告,由公所张贴“征询异议”的通告,满十天后方可举行婚礼,即所谓法定期限。此外,尚须向教会报告,在教堂门外张贴征询公告,为期七天。
西尔维整个上午在自己住的一套房间里转来转去,看有没有地方安顿一个家。她决意给兄弟添造一个三层楼面,把二楼好好装修一下,作为她和丈夫的房间。可是她脱不了一切老姑娘的怪脾气,打算先在各方面试试上校的心,看看他的品行,再作决定。她心里还在怀疑,要确实知道比哀兰特和上校毫无来往才行。
吃饭的时候,比哀兰特下楼来摆刀叉。西尔维不得不自己做菜,弄脏了衣服,骂了声:“该死的比哀兰特!”倘若比哀兰特料理饭菜,西尔维的绸衣衫当然不会沾到这个油迹。
“啊,你来啦,呜哩呜啦的美人儿?你真象铁匠养的狗,整天在炉子底下睡觉,一听见锅子响就醒了!嘿,还要人相信你不舒服吗?你这个骗人精!”
这话骨子里等于说:“今天早晨广场上的事,你不肯老实对我说,所以你每句话都是骗人。”从此西尔维拿这个意思当做锤子一般时时刻刻打在比哀兰特的头上和心上。
吃过饭,西尔维要比哀兰特去换衣服,晚上在客人前露面;比哀兰特听着大出意外。老姑娘起了疑心转起念头来,便是想象力最活跃的人也望尘莫及。在当时的情形之下,连政客,讼师,公证人,债主和守财奴都比不上西尔维。她把周围的形势打量了一番,预备同维奈商量。她要比哀兰特留在身边,从孩子的态度上看古罗说的是不是真话。德·夏尔热伯夫母女两人先到。巴蒂尔德听着堂姊夫的话,打扮得越发娇艳:穿一件挺好看的蓝灯芯绒衫,照常披着浅色围巾;戴一副红宝石坠子的耳环,一连串的头发卷儿完全是英国式,脖子里挂一个十字架,格外显得妖冶;底下是灰色丝袜,轻巧的黑缎鞋;手上戴着瑞典货的皮手套;加上一副王后般的神气,还有那风情十足的姿态,大可以叫所有罗格龙一流的男人上钩。那母亲庄重沉着,象女儿一样带点儿贵族的傲慢;这股气息使母女俩还能保持体统,同时流露出她们的阶级意识。
巴蒂尔德生来聪明绝顶,可是只有维奈,和她母女同住了两个月以后,能够看出她的才气。那位姑娘虚度了青春,辜负了美貌,气愤不平;又因为瞧不起当时的男人只崇拜金钱,脑子特别清醒:维奈没料到她心思那么深,不由得叫道:
“巴蒂尔德,我当初要娶了你,现在快做到司法部长了。我的姓可以改为维奈·德·夏尔热伯夫,在国会里坐在政府党一边。”
巴蒂尔德想嫁人的目的和一般人不同,既不是要儿女,也不是要丈夫,而是要取得自由,要一个出面的发行人①,要能称为太太,象男人一样的自由行动。对她说来,罗格龙是块招牌;她打算捧脓包上台,叫他去当一个只管投票的议员,由她在背后牵线。族里的人冷淡她这个穷姑娘,这口气非出不可。维奈除了佩服她,赞成她之外,还进一步扩大并且加强她的计划。他把妇女的影响和活动的天地解释给她听,说道:
“亲爱的小姨子,蒂番纳算是最没出息的人了,你以为他自个儿爬得上巴黎初级法庭的位置吗?他当选议员,能够到巴黎去,都是靠老婆的力量。蒂番纳太太的娘罗甘太太是个厉害角色,把那出名的银行家杜·蒂耶捏在掌心里,为所欲为。杜·蒂耶是纽沁根的同党,两人和凯勒弟兄通同一气。三家银号帮着政府的忙,也替最热心拥护政府的人出力;大小衙门同那批财阀打得火热,而且他们在巴黎交游广阔。蒂番纳将来不愁做不到省府的高等法院院长。我劝你嫁给罗格龙,等我在塞纳-马恩省另外弄上一个选区之后,捧罗格龙出来做普罗凡的议员。那时你们好弄个税局局长来做,罗格龙只消签签字就行。要是反对派得势,我们就做反对派;倘若波旁王室不下台,咱们就慢慢的转到中间去!再说,罗格龙不会长命百岁,你还能嫁一个有爵位的男人。总而言之,你得造成一个优越的地位,夏尔热伯夫的人自会来趋奉咱们。你以前象我一样吃足了苦,人是什么东西想必看穿了吧:一定要尽量利用他们,当做驿站上的牲口。不管男的女的,反正要他把我们送到一个站头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