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没跟我提过,”罗格龙好不天真的回答。

象西尔维那样专走极端的老处女,一相信宗教就进步很快。教士对这份人家的影响眼见要一天天大起来,旁边还有牵着兄弟鼻子走的西尔维支持。两个自由党人的惊慌不是没有根据,他们觉得哈贝尔小姐配罗格龙比上校娶西尔维合适多了,如果教士真有这心思,定会引诱西尔维守斋念经,对宗教入迷,还会送比哀兰特进修道院。古罗和维奈十八个月的努力,逢迎吹拍,干的许多无耻勾当,将来可能一无所得。

他们对教士兄妹暗中咬牙切齿,可是为了寸步不离的钉着,不能不同哈贝尔先生哈贝尔小姐和睦相处。那两个会打波士顿,会打惠斯特,没有一晚不到。这一方面劲头十足,那一方面当然不甘落后。律师和上校觉得碰上了对手,而哈贝尔先生和哈贝尔小姐也有同感。这样的局面已经是一场斗争了。西尔维受到追求,终于认为古罗这个男人不辱没她的身分:这是上校做的功夫。同样,哈贝尔小姐也在用言语,眼神,亲热的态度包围罗格龙。双方都不肯拿出大政治家的作风,大大方方说一声:“好,咱们来平分秋色吧!”各人都要俘掳自己的目的物。并且,普罗凡反政府派的势力愈来愈大,两只狡猾的狐狸自以为比教会更强,先动手开火了。

维奈为着自己的利益搜肠刮肚的盘算,动了知恩感德的念头,赶去把德·夏尔热伯夫母女接来。那两个妇女凭着两千法郎左右进款,在特鲁瓦勉强过活。巴蒂尔德·德·夏尔热伯夫小姐是个姿容绝世的美人儿,一向认为婚姻一定要有感情,到二十五岁还没嫁人,才改变主张。德·夏尔热伯夫太太受着维奈怂恿,答应把自己的两千法郎和维奈办报以后一年三千法郎收入合在一起,搬到普罗凡去同住。维奈说巴蒂尔德可以在普罗凡嫁给一个姓罗格龙的瘟生,凭着她的聪明才气不难和美丽的蒂番纳太太见个高下。德·夏尔热伯夫母女一住进维奈的屋子,一接受维奈的主张,自由党立即声势浩大。这个联盟使普罗凡的贵族和蒂番纳帮口着了慌。德·勃莱奥代太太看见两个贵族妇女走错了路,气坏了,请她们上她家去住。她为了保王党做事荒唐唉声叹气;听到母女俩在特鲁瓦的处境,愤愤的怪怨那边的保王党。

她说:“怎么!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姐竟没有一个乡下老贵族请教?她着实有资格进爵府去当主妇呢。大家让她关在家里虚度青春,现在自个儿送到罗格龙门上去!”

德·勃莱奥代太太把整个省府搜索遍了;娘家只有两千法郎进款,有力量娶这样一位小姐的贵族一个都找不到。蒂番纳一派和专区区长也着手寻访这样一个人物,可是太晚了。德·勃莱奥代太太痛斥那个弥漫全国的自私自利的风气,说祸根在于唯物主义,在于法律替金钱撑腰,弄得高贵的世家无人过问!美貌无人过问!连罗格龙和维奈这批家伙也胆敢出来同法国国王作对!

德·夏尔热伯夫小姐和哈贝尔小姐相比,不但容貌方面绝对占着优势,衣着打扮也占上风。先是皮肤白得耀眼。在二十五岁上发育完满的肩膀和美丽的身材,特别丰满可爱。脖子浑圆,各个部分都接合得天衣无缝;金黄的头发又浓又漂亮;笑容妩媚动人;头的形状很好看,额角很有样子,秀丽的眼睛地位长得合适;身体的线条和姿势,高雅大方的动作,柔软的腰身:浑身上下一切都非常调和。一双漂亮的手,一双小巧玲珑的脚。也许因为身体健康,有些小客店美女的气息,照美丽的蒂番纳太太说来,“在罗格龙眼中,那决不是一个缺点。”

德·夏尔热伯夫小姐第一次出现,服装相当朴素。棕色的呢袍子钉着绿的绣花边,露颈袒胸;肩上披一条轻纱,里面用带子扣着,把肩膀,背脊,胸部一齐遮住,但前面仍旧半开半阖。在这层薄薄的纱网之下,巴蒂尔德更加娇艳迷人。

她走进屋子,脱下丝绒帽和披肩,露出一对好看的耳朵,戴着金坠子的耳环。脖子里挂一个丝绒做的十字架,好比安哥拉种的白羊,经过自然界奇妙的安排,尾巴上长着一个黑圈。凡是待嫁闺女的花招,她没有一样不会:明明头发卷儿一丝不乱,偏要忙个不停,拿手指去整理,还特意教罗格龙替她扣袖口的带子,露出手腕给他看;可怜罗格龙目眩神迷,竟态度硬绷绷的拒绝了扣袖带的差使;他只能假装冷淡来遮盖心中的激动。针线商大概一辈子就是这一回动了爱情,心虚胆怯的表现很象是讨厌人家。西尔维和赛莱斯特·哈贝尔都弄错了他的意思,可是瞒不过律师。在这些蠢货中间,律师本来高出一等,上校早已成为同党,现在他的敌人只有那个教士了。

从那时起,上校对待西尔维的一套手法,同巴蒂尔德对待罗格龙毫无分别。他每天晚上换一件洁白的衬衫;外边是大氅的丝绒领,白衬衫的高领口撑着他的脸,正好托出他威武的相貌。他穿上十字暗花的白背心,做了一件新的蓝呢大氅,钮子洞上扣着荣誉勋位的红星,鲜艳夺目:这些打扮据说是为了尊重巴蒂尔德,不能不顾到外表。下午两点以后,他不再抽烟。花白的头发平铺在土黄色的脑壳上,梳成波浪式。他的外貌和姿态都摆出一副政党首领的架子,表示他预备把法国的敌人,就是说波旁王室,狠狠的收拾一下。

自由党人和德·勃莱奥代府上的一帮,认为德·夏尔热伯夫小姐比美丽的蒂番纳太太漂亮十倍。送这样一个美人儿到罗格龙家去,当然是跟哈贝尔先生和哈贝尔小姐捣乱;但阴险的律师和奸刁的上校还有更毒辣的一手对付他们兄妹。

小城市里的西大政客慢慢散布空气,说他们的主张哈贝尔先生全部赞成。不久普罗凡人提到哈贝尔,口气当他是自由派的教士。哈贝尔马上被主教找去谈话,只得停止赴罗格龙家的晚会;但他的妹子照旧上门。从今以后,罗格龙家的沙龙正式成立,在地方上成为一股势力。因此,那年五六月间罗格龙小圈子里的政治活动,紧张的程度不亚于婚姻的角逐。隐藏在心中的利害关系固然不惜性命相搏,公开的斗争更是攸关大局,轰动一时。大家知道,维莱勒内阁是被一八二六年改选①的国会推翻的。公证人库尔南代维奈用赊账的方式买进一所产业,在普罗凡选区弄到一个自由党候选人的资格,差点儿压倒蒂番纳。院长仅仅多得了两票。出入罗格龙家的客人除了维奈太太,德·夏尔热伯夫太太,德·夏尔热伯夫小姐,维奈,古罗之外,有时还有库尔南和他的老婆,后来又加入奈罗医生;奈罗青年时期着实荒唐过来,如今收了心,据说很用功,自由党人认为他医道比马特内高明得多。两个罗格龙过去既不明白为什么受人排斥,此刻也弄不懂为什么大得人心。

①那次国会改选是一八二七年十一月,不是一八二六年。

美丽的巴蒂尔德受着维奈挑拨,把比哀兰特当做敌人,对她骄横傲慢,态度恶劣。大家的利害关系一定要叫可怜的牺牲品无辜受辱。各人肚里存的私心都极其坚决,不可动摇:这些情形维奈太太终于摸清楚了,但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看孩子夹在中间让争权夺利的鬼把戏把她磨成齑粉。要不是丈夫逼着,维奈太太真不愿意上罗格龙家看美丽的小东西受人虐待,使她痛心。比哀兰特也体会到维奈太太暗中照顾的心意,常常挨在她身旁,请她教某几种挑花的针子或者某种绣作。比哀兰特在这些地方的表现,说明只要人家对她和顺一些,她原来很聪明,做活很灵巧的。可是那圈子里已经用不着维奈太太,她以后不来了。西尔维还存心嫁人,觉得比哀兰特是个障碍:孩子将近十四岁,雷白的皮肤非常可爱;其实白得有些病态,而且还有别的症候,无知的老姑娘看了都不放在心上。西尔维想出一个好主意,打算叫比哀兰特做丫头,补偿她的消费。维奈为着夏尔热伯夫家的利益着想,还有哈贝尔小姐,古罗上校,一切说话有作用的熟客,都劝西尔维歇掉胖子阿黛勒。难道比哀兰特不会烧饭,不会做家务工作吗?活儿太多的时候,可以找上校的老妈子帮忙,她不但聪明能干,还是普罗凡有名的厨娘。照阴险的律师说来,比哀兰特应该学会做菜,揩抹,打扫,把屋子收拾干净,上菜场去知道各种东西的市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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