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尼·罗格龙和姊姊西尔维骂了普罗凡的帮口,反而不知不觉变为地方上的人物,快要有宾客上门了。当地被压迫的利益正缺少一个活动的舞台,不久就把他们的客厅作为一个中心。到了这一步,告老的针线商居然在历史上政治上有了地位;因为普罗凡的自由党本来只有一些游移分子,靠着罗格龙才力量集中,团结起来;当然,那在罗格龙完全是出于无心。内幕是这样的:

古罗上校和维奈律师意见相同,孤立的地位也相同,素来彼此接近;他们冷眼旁观,把罗格龙姊弟出门交际的那个阶段看在眼里。两人为了同样的理由标榜同样的爱国主义,就是说都想当个角色。但尽管他们有心做领袖,手下可缺少人马。普罗凡的自由党只有一个退伍军人出身的咖啡馆老板,一个小客店老板,和奥弗莱抢生意的公证人库尔南,和马特内竞争的奈罗医生;还有几个无党派的人,散在本区里的几个富农和从前承买公共财产的业主。上校和律师很高兴能拉拢一个糊涂虫,他的家私可以帮助他们活动,向他们的事业投资,在某些情形之下可以出面做发起人,家里的屋子正好给自由党做会议厅。他们便利用两个罗格龙对当地豪门派的仇恨。上校,律师和罗格龙为了合订《宪政报》已经略有接触;古罗上校不难把退休的针线商拉入自由党;至于罗格龙不懂政治,连梅尔西爱中士事件①都不知道,还认他为同行等等,②都毫无关系。

①一八二三年三月四日梅尔西爱拒绝执行把曼努埃尔议员赶出议院的命令。巴尔扎克曾多次提及此事。——原编者注。

②梅尔西爱与法文中针线商一字完全相同,故罗格龙以为他是同行。

外人既早想利用两个单身人的无知与愚蠢,不久比哀兰特一到,大家更垂涎欲滴,急于下手了。眼看西尔维挤进蒂番纳圈子的希望完全落空,上校便转起西尔维的念头来。老军人们跑的地方不少,丑恶的东西见得很多,在不知多少战场上看过不知多少狰狞可怖,赤身露体的尸首,再难看的相貌也吓不倒他们的了,所以古罗拿老姑娘的财产作为瞄准的目标。上校又矮又胖,耳朵上已经有一大簇浓毛做装饰,还戴一副其大无比的耳环。乱糟糟的花白鬓脚在一七九九年代叫做鱼翅。通红的大阔脸带着黄褐色,象所有从别列津纳河①上逃出来的人一样。尖尖的大肚子底下成一个直角,那是老资格骑兵军官的特色。古罗当初带过第二轻骑兵团。灰色胡子遮着一张好吹牛皮的血盆大口,那个窟窿只有这句成语好形容:他东西不是吃进去,而是吞下去的!鼻子被大刀斫去一角,因此说话声音很低,鼻音很重,象一般人形容的嘉布遣会修士。一双小手又短又阔,的确是妇女们所谓恶棍流氓的手。同身体比起来,两条腿未免细弱了些。在那个肥胖而灵活的身子里面有的是机灵的头脑,表面上装着满不在乎的军人派头,其实人生经验非常丰富,绝对不把社会的规矩约束放在心上。古罗上校得过荣誉勋位四等勋章,除了荣誉勋位津贴还有二千四百法郎退伍薪俸,全部家私就是这三千法郎一年收入。

①别列津纳是白俄罗斯的一条河,一八一二年十一月拿破仑从俄国败退,在强渡别列津纳河时几乎全军覆没。

个子瘦长的维奈律师除了自由思想别无本领,唯一的财源只有事务所里一些微薄的收入。普罗凡的诉讼代理人都自己出庭辩护。而且法院为了维奈的政治主张,对他的辩诉没有好感。便是最自由思想的农民打官司也不找维奈,宁可请教一个为法院信任的代理人。据说维奈在库洛米耶附近勾引了一个有钱的姑娘,逼得她父母不能不答应他们结婚。他那老婆是夏尔热伯夫出身,布里地区家世悠久的老贵族,祖上在圣路易带领十字军东征埃及的时代当过骑士,立了军功,传下这个姓氏。维奈太太为此得罪了父母;他们向维奈声明,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他们的大儿子,将来只能由大儿子拨出一部分给外甥。维奈野心勃勃的第一着棋子失败了。不久他受着贫穷压迫,没法让老婆体体面面的过活,觉得难以为情,想在检察署谋一个职位;不料夏尔热伯夫家有钱的房族不肯帮忙。那些保王党看重道德,不赞成这桩木已成舟的亲事;何况所谓新亲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维奈!他们怎么能保举一个平民百姓呢?维奈想利用老婆在岳家方面活动,结果每一支每一房都给他碰了钉子。只有住在特鲁瓦的一个夏尔热伯夫穷寡妇,身边有个待嫁的女儿,对维奈太太还表示关切。因此后来维奈会想起那位夏尔热伯夫太太接待他老婆的态度。他到处受人白眼,恨死了老婆的娘家,恨死了不给他差事的政府和对他闭门不纳的普罗凡上流社会。他只能熬着贫穷的苦。

心中的怨毒愈来愈深,给了他抵抗的力量。他算准他的运道必须依靠反政府派的胜利,便投入自由党。他在上城一所破旧的小屋子里潦倒度日,老婆也不大出门。那姑娘本来很有前途,嫁了维奈只能带着一个孩子守在家中,冷清清的无人来往。有些人的穷,穷得有骨气,心情也愉快;但维奈受着野心煎逼,又觉得对一个受他引诱的少女做了件亏心事,不由得憋着一肚子怨气,一天天放宽良心的尺寸,认为只要能向上爬,什么手段都使得。年轻的脸变了样子;扁脑袋,毒蛇脸,阔嘴巴,戴着眼镜,眼睛炯炯发光:有时人家在法院中看到这副嘴脸暗暗吃惊;又细又尖的声音直往你耳朵里钻,刺激得叫人难受。乌七八糟的皮色带着病态,黄一块青一块,明明是无法施展的野心,连续不断的失意和不可告人的穷困在作怪。他口齿伶俐,专会无理取闹;说话既俏皮,也富有形象;既博学,又刁猾。他惯于用升官发财的欲望做一切计划的出发点,着实有资格当政客。只要逃过法网,任何手段在所不惜的人,是非常厉害的;维奈的力量就在这里。这位未来的国会辩论健将,宣布奥尔良王室登台①的人物之一,使比哀兰特的命运受到极惨酷的影响。眼前他想在普罗凡办一份报纸做武器。他靠着上校帮助,远行的把两个单身人研究过了,决定派罗格龙的用场。这一回算盘没有打错。七年功夫,家中绝粮的事不止有过一次,如今苦尽甘来,悲惨的日子快结束了。那天古罗在小广场上告诉维奈,两个罗格龙同上城的高等布尔乔亚和官方的党羽决裂了,维奈拿胳膊肘子朝古罗腰里意义深长的碰了一下,说道:

“只要是女人,好看也罢,难看也罢,对你都无所谓,你应当和罗格龙小姐结婚,咱们可以在这儿干些事业出来。”

①指一八三〇年七月路易-菲力浦的登基。

上校道:“我也这样想;可是他们把可怜的洛兰上校的女儿,他们的承继人,接到家里来了。”

“你不妨叫他们写一份遗嘱把家私传给你。嗨!现现成成一所漂亮屋子将来就是你的了。”

“至于那女孩子么,嗯,嗯,等咱们看过了再讲,”上校的说话带着开玩笑的神气,同时也不怀好意。一个心地象维奈那样的人看了,知道在那个老粗眼中,个把小姑娘根本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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