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以上提及的五张版画,均系贺拉斯·凡尔奈(1789—1863)的作品。在当时算是极平常、极大众化的版画。前三幅以拿破仑征战中的故事为题材,后两幅以乌克兰都统马赛巴的故事为题材。
①这是莫里哀的喜剧《医生的爱》中的一句台词(见第一幕第一场)。
②洛可可式是十八世纪欧洲盛行的华丽、繁琐的建筑装饰和艺术风格。
巴黎美人转弯抹角恭维外省的话,马特内先生听着很受用,问道:“他们的客厅怎么样呢?”
“他们的客厅可以说是满堂红,红得非常漂亮,跟西尔维小姐打输了满贯的牌,气得满面通红一样。”
院长道:“那就叫西尔维红。”这个词儿从此成为普罗凡人的口头禅。
“窗帘吗?……红的!家具吗?……红的!壁炉架呢?……红地黄斑纹的云石!烛台和座钟呢?……红地黄斑纹的云石!古铜座子式样又普通又笨重。天花板上堆出罗马式的烛台花纹,加上希腊式的枝条叶瓣。座钟顶上蹲着一只好脾气的胖狮子,象两个罗格龙一样傻支支的瞧着你。那种所谓装饰狮子完全歪曲了真狮子的面目:脚下踩着一个大圆球,表现装饰狮子特有的生活习惯,它和左派议员一样老抓着一颗黑珠,①也许竟是立宪派的象征。座钟的外壳式样古怪。壁炉架上的大镜子镶的石膏框虽然全新,却猥锁得很,一派小家子气。家具商的天才尤其表现在壁炉前面的小屏风上,他把红呢叠成许多绉裥,中央用一个窗帘钩子扣起来:那是特地想入非非为两个罗格龙设计的,他们指给客人看的时候不知有多么得意呢。天花板正中挂一些水晶吊灯,用绿布罩仔细罩着,倒正好遮丑,因为吊灯恶俗之至,古铜灯脚的颜色漆得非常刺眼,四面网络的暗黄漆尤其难看。底下一张喝茶用的圆桌,云石面子不用说也是红地黄斑纹;闪光的金属盘子里摆一套描花的磁器茶杯,画的花真叫天晓得!杯子中间一个象煞有介事的水晶糖缸,边上镶着铜箍,四周的瓜棱象中世纪人穿的短袄,一把糖夹子恐怕是永远用不到的:将来咱们的孙女辈见了准会直瞪眼睛。客厅糊的是冒充丝绒的红花纸,四边镶上细铜条子,四角用极大的棕叶饰件做帽钉。每一块护壁板上叠床架屋挂一张彩色石印画片,框子上笨重的堆花冒充我们精致的木雕,家具的木料是榆树根,钉着斜纹细呢面子,一共有两张长沙发,两张大单人沙发,六把大圈椅,六把单靠椅。半桌上供一个所谓梅迪契款式②的矾石花瓶,套着玻璃罩;还有那赫赫有名,光彩夺目的小酒瓶架,我们早已听熟了:普罗凡只此一个!窗上挂一层华丽的红绸窗帘,一层薄纱窗帘;每扇窗下有一张牌桌。地毯是奥比松出品,两个罗格龙挑了普通图案中最俗气的一种,红地玫瑰花。客厅好似没有人动用的:书啊,画片啊,家具上面的小摆设啊,一样都没有,”蒂番纳太太说着瞧了瞧自己的桌子,放满着纪念册,时髦玩意,人家送的各种有趣东西。“既没有鲜花,也没有经常调换的小玩意。屋子冷冰冰、干巴巴的,和西尔维小姐一般无二。布丰说得好:风格就是人品。而凡是客厅都有一个风格。”
①国会表决议案时赞成的投白珠,反对的投黑珠。王政复辟时代的左派是反对党,即所谓自由党或立宪派。此处巴尔扎克讥讽左派议员,手持黑珠,顽固地充当反对派。
②意大利梅迪契家族于十六世纪在罗马修建了一座华丽的别墅,叫梅迪契别墅。一八〇一年由拿破仑购买下来。室内摆设奇特,后人称之为梅迪契款式。——原编者注。
美丽的蒂番纳太太含讥带讽,一路描写下去。拿楼下的屋子做样品,不难猜到二楼上姊弟俩住的房间,他们也带客人参观了。可是聪明的包工撺掇两个罗格龙接受的那些可笑的讲究,凭你怎么猜想也想不出来。门上的嵌线,反面也有做工的护窗,壁带高头的装饰,颜色鲜丽的油漆,涂金粉的铜拉手,叫人的铃,能够吸掉烟灰的壁炉烟囱,避潮气的新设备,楼梯上油漆的细木嵌花图案,过分细巧的玻璃窗和锁钮:总之,凡是能提高屋子声价,讨布尔乔亚喜欢的无聊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都用上了。
没有一个人愿意上罗格龙家应酬,他们的野心无法实现。谢绝的理由多得很:每天有晚会,不是迦斯朗太太家,便是迦拉东太太家,不是于里阿太太家,便是蒂番纳太太家或是专区区长家,日程排满了。两个罗格龙只道摆几次酒就能招集一批常客,结果只招来一般打哈哈的青年和世界上到处都有的篾片;正经人一个都不来拜访。西尔维为她心爱的家花了四万法郎一无收获,大吃一惊,决意省吃俭用,把那笔钱挣回来。家中要有一批常客在外省和在巴黎同样困难;西尔维眼见请人吃饭实现不了这个希望,反而花到三四十法郎一顿,酒还不算在内,便赶紧停止请客。她打发了厨娘,只雇一个乡下姑娘打杂。烧饭做菜由西尔维亲自动手,说是她喜欢烹饪。
回到普罗凡十四个月以后,姊弟俩变得一无所事,完全孤独。西尔维被人从交际场中排挤出来,对蒂番纳,于里阿,奥弗莱,迦斯朗,以及普罗凡所有的上流人物切齿痛恨,称他们为帮口,跟他们的关系非常冷淡。她恨不得组织第二个集团和他们对抗,无奈身份较低的布尔乔亚全是做小买卖的,只有星期日和节日才得空闲;此外只剩下一些名声不好听的人,如维奈律师和奈罗医生之类,或者是没法招待的拿破仑党,例如男爵古罗上校。其实罗格龙不知谨慎,已经和他们有了接触,上层的布尔乔亚警告他也没用。因此姊弟两人只能呆在饭间的火炉旁边,回忆他们的买卖,老主顾的面貌和别的愉快的事。过完第二个冬天的时候,他们觉得百无聊赖,从早到晚不知怎么消磨光阴。临到睡觉,他们说:“总算又过了一天!”两人早晨起来尽量拖时间,在床上多躺一会好一会,慢条斯理的穿衣打扮。罗格龙自己剃胡子,把脸色细细打量,看出什么变化就去报告姊姊。他和女佣人争论洗脸水的冷热;到园子去看种的花发不发;在河边蹓跶,那儿他盖了一个亭子。他检查门窗木料有没有涨缩,框子有没有开裂,图画嵌的是否牢固。回进屋子,他告诉姊姊一只母鸡病了,或是什么地方有霉点,叫他担心;姊姊一忽儿摆刀叉,一忽儿埋怨女佣人,装做十分忙碌。对罗格龙最有用的家具莫过于那个晴雨表,他无缘无故就走上去瞧一眼,象对朋友似的亲亲热热拍几下,说道:“天气恶劣呢!”姊姊回答道:“哦!是这个时令么。”有人上门,罗格龙少不得向他称赞那个仪表的许多妙处。中饭又花掉一些时间。两人每吃一口都嚼个半天,因此消化极好,不用怕生胃癌。他们看看《蜂房报》和《宪政报》,把时间捱到中午。巴黎报纸是和维奈律师古罗上校合订的。罗格龙亲自把《宪政报》送给上校。上校住在广场上马特内先生屋里;罗格龙最喜欢听他长篇大论的谈话,弄不明白上校究竟有什么危险。他不知轻重,向古罗提到城里人如何一致排斥他,拿帮口里议论古罗的话搬给他听。上校对谁都不怕,又是打枪击剑的高手,把蒂番纳的老婆和她的于里阿,还有上城里拥护官方的人,骂得体无完肤,说他们受外国津贴,为了钻谋差事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临到选举逞着自己的心意乱念当选人的姓名,还做下许多别的混账事儿。下午两点前后,罗格龙出门兜个小小的圈子。倘若有个小商人在店门口拦着他问:“罗格龙老头,身体怎么样?”他就很高兴。他和人攀谈,打听城里的新闻;普罗凡的闲言闲语,他都听在耳朵里拿去传布。他一直走到上城,天气好的日子,还往山沟里小路上蹓跶。有时遇到几个和他一样出来散步的老人,那是他最得意的事了。普罗凡有些看破巴黎生活的人,也有些朴实的学者整天和书本做伴。读者不妨想象一下,那些人谈起话来,罗格龙在旁听着是怎样一副情景。助理推事德丰德里尔名为法官,主要是个考古学家,他指着山下的盆地对医生的父亲,博学的老马特内先生说道:
“你倒替我解释一下看看,为什么欧洲的有闲阶级都赶到斯帕①去,不上普罗凡来?法国医学界不是明明承认这儿的矿泉性质更好,包含的铁质,治疗的功能,可以同咱们蔷薇花的药性并驾齐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