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回答:“是的,那是台戈安家传下来的。大革命时期,他们在贝里的教堂和修道院里买下一些破东西。”
约瑟夫不听他的,只顾把画一幅一幅欣赏过来,嘴里嚷着:
“妙极了!……噢!这才叫作品……这一幅也不错!……哎哟,越来越精采了,竟象看尼柯莱的快活剧一样①……”
①尼柯莱(1728—1796)在巴黎创办了一家戏院,经营有方,场无虚席。一七九二年戏院正式命名为快活剧院。为招揽观众,尼柯莱想出这句后来家喻户晓的广告。——原编者注。
玛克桑斯道:“还有很大的七八幅放在阁楼上,因为框子好才留下的。”
艺术家道:“咱们瞧瞧去!”
玛克桑斯把他带上阁楼。
约瑟夫回到楼下兴奋极了。玛克斯在搅水女人耳边说了一句,搅水女人立即拉鲁杰到窗洞底下轻轻说话,但有心让约瑟夫听见。
她道:“你外甥是画家,你放着这些画反正没用,还是送给他吧,表示你的好意。”
约瑟夫正瞧着一幅阿尔巴纳出神,老头儿叫弗洛尔扶着走过来,说道:“听说,听说你是画家……”
约瑟夫道:“还不过是个拉班呢。”
弗洛尔问:“什么叫做拉班?”
约瑟夫道:“就是学徒。”
冉-雅克道:“倘若这些画对你的行业有用,我就送给你……可是不带框子。框子是金漆的,样子也好玩;我可以装上……”
约瑟夫好不快活,叫道:“嗨,舅舅,我照原来的尺寸替你把画临下来,你的框子可以装我的临画。”
弗洛尔道:“那要花费你时间,画布,颜料……你还得花一笔钱……喂,鲁杰老头,我看你还是送外甥一百法郎一张临画,这儿二十七幅……阁楼上大概还有十一幅,尺寸挺大,应该加倍送钱……一共作四千法郎吧……——是吗,你舅舅既然留下框子,就应当送你四千法郎临画费。你将来还得自己配新框子,听说框子比画值钱,上面有金子呢!……”弗洛尔摇着老头儿的胳膊说:“喂,先生,怎么样?……外甥拿你四千法郎替你把旧画换上新画,价钱不贵啊……”她又咬着鲁杰耳朵说:“这样送他四千法郎,不露一点痕迹,我觉得他并不十分精明……”
“好吧,外甥,你替我临画,我送你四千法郎……”
老实的约瑟夫道:“不,不,送了画再加四千法郎,太多了;因为你知道,原画是值钱的呢……”
弗洛尔道:“哎!你收下吧,傻瓜!既然是你舅舅……”
“那么我就收下了,”约瑟夫得了这些宝物有点飘飘然,他认出其中还有一幅佩吕然。因此,约瑟夫眉飞色舞搀着搅水女人上街,对玛克斯来说是正中下怀。别说弗洛尔,鲁杰,玛克斯,便是全个伊苏屯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古画的价值;狡猾的玛克斯自以为拿废物换来弗洛尔的胜利,使她能在大众面前得意扬扬让主人的外甥搀着散步,一路和他十分投机,叫城里人都看着呆住了。
大家跑到门口来看搅水女人怎样占着鲁杰家属的上风。不出玛克斯所料,这桩怪事把地方上轰动了。五点左右,舅舅和外甥回家的时节,家家户户都在谈论玛克斯和弗洛尔两人同鲁杰的外甥如何如何融洽。送画和四千法郎的故事也传出去了。鲁杰请的陪客有地方法院推事卢斯托先生和伊苏屯的市长。席面讲究极了,完全是外省式的酒席,一顿饭要吃到五小时。极品的葡萄酒喝下去越发令人谈笑风生。约瑟夫坐在舅舅对面,一边是弗洛尔,一边是玛克斯;九点钟吃到饭后点心,他跟退伍军人差不多已经称兄道弟,觉得他脾气再好没有。约瑟夫十一点钟回去,几乎醉倒了。鲁杰老头更是烂醉如泥,由库斯基抱上床去;他吃得象赶集的戏子,酒喝得象沙漠中的沙土。
半夜里只有玛克斯和弗洛尔两个人的时候,玛克斯说:
“你瞧,这样不是比对他们撅起嘴巴生气好多么?好好的款待勃里杜娘儿两个,送他们一些小小的礼物:他们受了优待,自会说咱们好话,心平气和的回巴黎去,让咱们过太平日子。明儿早上,我们跟库斯基把画卸下来送过去,让画家睡醒就看到;框子搬上阁楼,堂屋壁上另外糊一种印忒勒玛科斯故事①的花纸,我在穆伊隆先生家看见过的。”
①《高老头》中的伏盖公寓也糊这种花纸(——原编者注)。忒勒玛科斯故事,参见《希腊的神话和传说》中的《奥德修的故事》。
弗洛尔叫道:“好啊,那漂亮多了。”
第二天,约瑟夫到中午才醒,在床上就看到叠做一堆的古画,根本没听见送进来。他把作品复看了一遍,研究大师们的手法,寻他们的签名,断定张张都是杰作。那时他母亲被奥勋老人催着,过去拜访哥哥,向他道谢。老人知道画家隔夜做了许多傻事,不免替勃里杜家十分着急。
他说:“你们的对手狡猾透顶。我一辈子没见过象那个大兵一样的手法:看来打仗真能训练年轻人。约瑟夫落了他的圈套!竟会搀着搅水女人出去散步!他们把他灌饱了酒,送他破破烂烂的画,又送他四千法郎,堵住了他的嘴。你的艺术家没有叫玛克桑斯破费多少。”
精明的老人指点阿伽特,劝她迎合玛克桑斯的心意奉承弗洛尔,想法拉拢她,以便有机会和冉-雅克单独谈几句。勃里杜太太过去,她哥哥听着弗洛尔的吩咐待她很殷勤。老头儿隔夜吃喝过度,病在床上。阿伽特不能一开头就谈正经,玛克斯以为乐得大方,让兄妹俩单独在一起。这个估计完全正确。可怜的阿伽特瞧着哥哥浑身不舒服,不忍心让他没有勃拉齐埃太太服侍。
她对老单身汉说:“那位使哥哥幸福的人,我很想见见她。”
老头儿听着显然很高兴,打铃叫勃拉齐埃太太。不难想象,弗洛尔就在近边等着。两个对立的妇女彼此招呼了。搅水女人尽量对鲁杰巴结讨好,温存体贴:她认为先生的枕头太低了,重新垫过,服侍的周到不亚于新娶的太太,弄得老单身汉感动得不得了。
阿伽特道:“小姐,你多年来对我哥哥尽心出力,想尽办法使他日子过得快活,我们真是感激不尽。”
老头儿道:“是啊,亲爱的阿伽特,有了她,我才尝到幸福的滋味;再说,她这个人的好处才多呢。”
“所以哥哥,你怎样报答小姐也不算过分,你应该和她结婚。我信仰上帝,不能不希望你服从宗教的训诫。你们俩要不跟法律和道德抵触,良心上可以更平安。哥哥,我这回来是抱着万分痛苦的心情求你帮助的;可是别认为我们对你支配财产的方式有什么异议。”
弗洛尔道:“太太,我们知道当初老先生对你不公平。你哥哥可以告诉你,”她把眼睛瞪着她的俘虏,“我们之间没有别的争执,除非为你的问题。我向先生提出,我的老恩人没有给你的一份财产,做哥哥的应该还你;——说起老先生,他的确是我的大恩人(她说到这儿带着哭声),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不过太太,你哥哥也明白过来了……”
鲁杰说:“是的,我立起遗嘱来决不忘记你们……”
“哥哥,别说这样的话,你还不知道你妹妹的性格呢。”
这样一开场,第一次拜访的结果很容易猜想得到。鲁杰请妹子后天吃饭。
那三天之内,逍遥团团员捉了大批老鼠田鼠,在一个天气很好的夜里放进谷仓,总共四百三十六只,都是饿极了的,其中还有不少怀胎的母鼠。骑士们送了法里奥这些食客还不满足,又把嘉布遣会教堂的屋顶开一个窟窿,放进从十个不同的庄园上捉来的十几只鸽子。这些动物尽可以太太平平地大开筵席,替法里奥看守仓库的伙计被一个坏蛋勾引出去,从早到晚喝得烂醉,完全不管老板的粮食。
勃里杜太太和奥勋老人的意见相反,认为哥哥还没有立遗嘱;她打算一有机会单独和哥哥出去散步,就问他将来怎么处置勃拉齐埃小姐,因为弗洛尔和玛克斯一直给她抱着与哥哥单独谈话的希望而始终不让实现。
逍遥团团员个个都在搜索枯肠,想用什么办法吓走巴黎人,但想来想去,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