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天平静无事。于絮尔弹琴弹得很晚,上床的时候差不多放心了,同时也瞌睡得厉害。半夜光景,一支单簧管,一支双簧管,一支长笛,一只小号,一只长号,一支低音笛,一支竖笛,一块三角铁,合奏齐鸣,把于絮尔惊醒了。所有的街坊都扑在窗口张望。可怜的孩子看到街上挤着一大堆人已经骇坏了,再听到一个男人用嘶嘎的声音嚷着:于絮尔·弥罗埃!这是你情人送给你的!更好象当胸挨了一棍。

第二天是星期日,镇上谣诼纷纷;于絮尔进教堂出教堂,都有大群的人在广场上争着注意她,用令人难堪的神气打量她。大家对那个半夜音乐会七嘴八舌,各人有各人的猜测。于絮尔半死不活的回到家里,从此不出门了;神甫劝她在自己屋里做晚祷。一进门,她在铺着地砖的过道中,看见门底下塞着一封信;她捡起来,为了想弄清底细,又把它念了。象下面那样可怕的字条,她看了有什么感觉,哪怕最麻木的人也不难猜想到。

你还是俯首帖耳,做我的妻子罢:既有钱财,又受疼爱。我非要你不可。即使你活着不为我所有,你死了还是我的。你的苦难都是你的拒绝招来的,并且苦难将来还不限于你一个人。

爱你而你必有一日归他所有的人上。

事情真奇怪:正当这个温柔和顺的牺牲者,被人当作残花败叶一般作践的时节,玛森,迪奥尼斯,克勒米耶家的几位小姐,反倒羡慕于絮尔的遭遇。

她们说:“她好福气。大家都在关心她,讨她喜欢,为了她你争我夺!听说那半夜音乐会好听得很!还有一支唧筒号①呢!”

①指小号。

“什么叫做唧筒?”

“一种新时行的乐器。瞧,有这么大,”安杰莉娜·克勒米耶向帕梅拉·玛森解释。

萨维尼安一早就上枫丹白露去打听,是谁把当地军营里的音乐师请出来的;但每种乐器都有两个乐师,没法知道到奈穆尔去的到底是哪一个。上校下令,从今以后,乐师不得他许可不准为私人演奏。萨维尼安跟于絮尔的法定监护人检察官谈了谈,说明这一类的捣乱对一个如此娇弱如此敏感的姑娘,影响如何严重,要求检察官运用职权,追究那次音乐会的主使人。三天以后,半夜时分又有三把小提琴,一支横笛,一把吉他,一支双簧管,来了一次音乐会。这一回,奏乐的人是往蒙塔尔吉方面溜走的,那儿正好有个过路的戏班子驻扎。两个曲子之间,有一个人用着刺耳的,喝醉了酒的声音叫道:

“这是送给军乐师弥罗埃的女儿的!”

于絮尔父亲的职业,米诺雷老医生一向讳莫如深,瞒着人,这一下却在奈穆尔镇上变得家喻户晓了。

事后,萨维尼安并不上蒙塔尔吉去;当天他收到一封从巴黎寄来的匿名信,恐吓他说:

你决计娶不成于絮尔的。你要留她一条命,就得趁早退让;人家对她的爱情比你深得多;他为了讨她喜欢,已经改行做音乐师了;他宁可置于絮尔于死地,也不让于絮尔落在你手里。

这时,奈穆尔的医生一天要到于絮尔家出诊三次:她受了这些暗算,生命都有危险了。温柔的少女觉得自己被一双毒手推入泥洼,却取着殉难者的态度:一声不出,眼睛望着天,哭也不哭了,只等人家来打击;同时她作着热烈的祈祷,希望一死以求解脱。

邦格朗先生和本堂神甫,尽量抽出时间来陪她。她和他们说:“我不能下楼,倒觉得很高兴;要不然,他会到客厅里来的,而他平时祝福我的那种眼神,我已经不配领受了!你们想他会疑心我吗?”

邦格朗道:“萨维尼安要是查不出主犯,预备请巴黎的警察局来侦缉。”

她回答:“那些人也该知道已经伤了我的命,可以安静些了。”

神甫,邦格朗,萨维尼安,作着种种猜测和假定,搅糊涂了。萨维尼安,蒂安奈特,布吉瓦勒女人和两个忠于本堂神甫的人,一边刺探,一边戒备了一星期;可是古鄙绝对不露痕迹,所有的奸计都是他一个人策划的。在朋友中间,邦格朗第一个以为那主犯看着自己的成绩害怕了。于絮尔苍白的脸色和衰弱的身体,已经跟害痨病的英国少女一样。大家的照顾松懈了。匿名信和半夜音乐会都不来了。萨维尼安认为那些鬼蜮伎俩的中止,一定是检察官的暗中探访发生了作用;他把于絮尔,他母亲和他自己收到的信都呈了上去。可是休战的时期并不久。正当医生把于絮尔神经性的寒热止住,她重新打起精神的时候,七月中旬的某一天早上,于絮尔的窗外竟挂着一座软梯。据夜里赶班车的马夫说,他经过的当口,有个矮小的男人正从梯子上往下爬;马夫很想停下来,无奈于絮尔的屋子正在桥堍的转角上,而牲口一下桥又往前猛冲,直冲出镇外一大段路。

迪奥尼斯的沙龙里传出一种意见,认为玩这些手段的是鲁弗尔侯爵;他那时处境艰难到极点,有些约期票落在玛森手中;倘若女儿马上嫁了萨维尼安,鲁弗尔古堡就不至于被债权人扣押。大家又说,凡是使于絮尔出丑和受辱的事,波唐杜埃太太看了心里都高兴的。但事实上,老太太看到年纪轻轻的姑娘快死下来,倒反心软了。夏勃隆为了最后那个毒计,难过之极,病倒在床上,几天不能出门。可怜的于絮尔,受着这一下卑鄙的打击,复病了。她从邮局收到神甫一封信,因为邮局认得神甫的笔迹,把信送给了于絮尔:

孩子,你还是离开奈穆尔,免得再受那些不相识的敌人暗算。萨维尼安的性命说不定也会有危险。这些事,等到我能来看你的时候再细谈。

下面的署名是:你忠诚的夏勃隆。

气得发疯一般的萨维尼安赶去见神甫,可怜的神甫看到有人把他的笔迹和签字学得一模一样,骇坏了,把信念了又念;他根本没有写信,即使写了也不会交给邮局寄的。这个凶狠的手段加重了于絮尔的病,萨维尼安不得不带着捏造的神甫的信,再去向检察官求救。

他对检察官说:“这明明是件谋杀案,所用的手段是法律没有料到的,被害人却是一个由民法委托你保护的孤儿。”

检察官回答:“如果你有什么制裁的办法,我一定采用;我可想不出!那个躲在幕后的恶棍,说的话倒是不错:还是把弥罗埃小姐送到这儿来,托圣体修院的女修士们照料。一方面我通知枫丹白露的警察局长,准你携带武器,保护自己。我亲自去过鲁弗尔,鲁弗尔先生对于外边猜疑他的话非常愤慨,那也难怪他。我的助理的父亲米诺雷,要买他的古堡,正在谈判。鲁弗尔小姐决定嫁给一个有钱的波兰伯爵。我上鲁弗尔去的那天,鲁弗尔先生正要离开乡下,免得为了债务而受拘押。”

但羡来被上司询问之下,不敢把心中的意见说出来:他猜到那是古鄙干的。只有古鄙,作事才会在法网周围绕来绕去而不堕入法网。那时古鄙看到自己逍遥法外,事情做得又隐秘又成功,胆子越来越大了。这阴险的帮办唆使玛森控告鲁弗尔侯爵,玛森不知是计,听了他的话;古鄙的目的却是要逼侯爵把剩下的田产卖给米诺雷。古鄙跟桑斯城内的一个公证人,对于受盘事务所的问题初步谈了一下;然后决定使出最后一着棋子,把于絮尔弄上手。他想学某些巴黎青年的榜样,用强抢的手段,人财两得。仗着他替米诺雷,玛森,克勒米耶都出过力,又有奈穆尔镇长迪奥尼斯做后援,便是闹出事来也不难收拾。因此他决意拉下面具,以为于絮尔已经被他折磨得那么衰弱,绝对抵抗不了的了。

但是冒险做这个丑恶的把戏之前,他觉得应当趁着陪米诺雷签订合同以后初次上鲁弗尔去的机会,先跟米诺雷谈一谈。那时米诺雷刚接到儿子的一封密书:他对于絮尔事件先要打听一些消息,再亲自陪检察官到奈穆尔来,把于絮尔送往修道院,免得再受侮辱。助理检察官说,万一迫害于絮尔的人是他们的朋友,希望父亲劝劝他;因为司法方面即使不能什么都惩罚,至少能调查明白,把事情记在账上的。

米诺雷已经实现了一大愿望。鲁弗尔是加蒂内区域最美的古堡之一,从今以后他做定了鲁弗尔的主人,还在猎场四周集中了几块良田美产,每年有四万多法郎收入。所以这大汉尽可把古鄙一脚踢开。他预备住到乡下去,那就不会再想到于絮尔而心里不舒服了。

他一边在鲁弗尔的平台上踱来踱去,一边对古鄙说:“喂,小家伙,别再跟我表妹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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