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诺雷是决意把那惊人的举动瞒着老婆的,所以老婆对人说:“不知道米诺雷怎么回事,老是魂不守舍的!”

关于米诺雷的烦闷,各人有各人的解释;因为他有了心事,表现在脸上的倒的确很象烦闷。有的说是因为他一无所事的缘故;有的说是从忙碌突然一变而为清闲的缘故。一方面,米诺雷正在打算破坏于絮尔的生活;另一方面,布吉瓦勒女人没有一天不跟于絮尔提起她应有的财产,没有一天不把于絮尔清寒的境况,和老主人替于絮尔安排的生活作比较,那是他生前亲口告诉她布吉瓦勒的。

她说;“还有一点,当然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贪财;可是象先生那样好心的人,怎么会一点儿小东西都不留给我呢?……”

“你有了我,还不够吗?”于絮尔这样回答,不让布吉瓦勒女人在这个问题上再讲下去。

于絮尔不愿意让金钱的念头玷污她亲切的,凄凉的,甜蜜的回忆,那是跟老医生的那张高贵的脸分不开的。小客堂里挂着于絮尔的绘画教师替老人画的速写像。于絮尔凭着新鲜活泼的想象,看到这幅速写等于永远看到她怀念不已的干爹,尤其屋子里到处都摆着老人心爱的家具:俗称为公爵夫人式的大沙发,书房里的家具,玩西洋双六棋的用具,还有干爹送的那架钢琴。和于絮尔做伴的两个老朋友,夏勃隆神甫和邦格朗先生——她愿意接待的客人也只有这两个,——在那些因为她悼念深切而差不多有了生命的遗物中间,他们仿佛是她过去的生活的两个生动的纪念品;而她是用受过干爹祝福的爱情,把现在和过去连在一起的。不知不觉减淡下来的惆怅的情绪,不久使她的岁月染上一种色调,把室内所有的东西结合在一片说不出的和谐中间:例如那种纤尘不染的清洁,极其对称的陈设,萨维尼安每天送来的鲜花,几件高雅的小玩意儿,还有她的生活习惯反映在周围的事物上,而使居处显得可爱的那股和平恬静的气息。吃过早饭,望过弥撒,她继续练琴,练唱;然后坐在临街的窗下刺绣。萨维尼安不问晴雨,每天出外散步,下午四点回来,看到窗子半开着,便坐在外边的窗槛上,和于絮尔谈上半小时。晚上,神甫和法官来看她;但她从来不愿意萨维尼安和他们一起来。波唐杜埃太太听了儿子的话,想叫于絮尔跟他们同住,于絮尔没有接受。她和布吉瓦勒两人日子过得很俭省:每个月全部开支不超过六十法郎。老奶妈不怕辛苦,洗衣服,烫衣服,样样都做。一星期只举火两次,留下饭菜吃冷的;因为于絮尔要每年省下七百法郎拔还屋价。这种谨严的操守,朴素的作风,在享用奢豪、予取予求的生活之后甘于清贫的态度,博得了某些人士的称赏。于絮尔受到大家的尊敬,没有一句闲言闲语牵涉到她。承继人们欲望满足了,也还她一个公道。萨维尼安看到这么年轻的姑娘有这等刚强的性格,大为佩服。波唐杜埃太太望过弥撒出来,不时和她说几句温存的话,请她吃了两次饭,亲自来接她。即使这还不能算幸福,至少日子过得很安静。邦格朗拿出当年诉讼代理人的手段,把波唐杜埃家的债务纠纷圆满解决了;这件事却触怒了米诺雷,使他对于絮尔的潜伏的怨恨,急转直下的爆发了。

等到遗产的事全部料清,治安法官却不过于絮尔的情,就来办理波唐杜埃家的债务案子,答应于絮尔帮助波唐杜埃母子渡过难关。但他因为老太太阻挠于絮尔的幸福,心里很气,到她家里去的时候,毫不隐瞒他这次帮忙完全是看在弥罗埃小姐面上。他在枫丹白露挑了一个从前在自己手下当帮办的,做波唐杜埃的诉讼代理人;撤销限期清偿的手续仍旧由他亲自主持。他要利用申请撤销与玛森再度催告之间的一段时间,续订年租六千法郎的赁田契约,叫佃户拿出一笔小租,再预缴本期租约的最后一年田租。从此,惠斯特牌局恢复了,地点是在波唐杜埃家里,入局的除了法官,便是本堂神甫,萨维尼安,和由邦格朗与夏勃隆每晚接送的于絮尔。六月中,邦格朗把玛森控告波唐杜埃的案子撤销了,立即签订新租约,年租六千法郎,期限十八年;又教佃户付了三万二千法郎小租。

当天晚上,趁这件事还没透露风声,邦格朗就去找泽莉,知道她手头的现款没处存放,问她愿不愿意出二十二万法郎买下佃户农庄的产业。

米诺雷道:“只要波唐杜埃一家搬出奈穆尔,我立刻成交。”

“为什么?”法官问。

“我们希望镇上不要再有贵族。”

“我好象听老太太说过,一朝事情解决了,凭她剩下的一些钱,只能搬到布列塔尼去住。她还说要出卖屋子呢。”

米诺雷道:“就卖给我罢。”

泽莉道:“你的口气倒象是当家的。你要两所屋子干吗?”

法官接着说:“倘若你们今天晚上对佃户农庄的事不作决定,我们的租约就会有人知道,三天以内又要受到控告,而我一心想办妥的这桩清算的事就不成功了。所以我马上要到默伦去,我有几个相熟的庄稼人,闭着眼睛都会把佃户农庄买下来的。这样,你们在鲁弗尔地区买进三厘利息田产的机会,可就错过了。”

泽莉道:“既然你有主顾,干吗来找我们呢?”

“因为你们有现款,不比我那些老主顾,要几天功夫才能张罗十二万九千法郎。我不愿意事情拖泥带水的。”

“叫她离开奈穆尔,我立刻拿出这笔钱来,”米诺雷又说了一遍。

“你知道我不能约束波唐杜埃他们的意志,”邦格朗回答;“可是我断定他们将来不会留在奈穆尔的。”

米诺雷听了这句肯定的话,又被泽莉在臂弯上推了一下,便答应拿出现钱来,替波唐杜埃家还清欠老医生的债。接着大家到迪奥尼斯的事务所去立契,踌躇满志的法官又叫米诺雷接受新订的赁田契上的条件:那时米诺雷夫妇才发觉损失了最后一年租金,可是太晚了。六月底,邦格朗把决算确认证书和余下的款子十二万九千法郎,交给波唐杜埃太太,劝她买五厘公债,每年可以有六千法郎利息。萨维尼安的一万法郎也买了同样的债券。老太太清算的结果,非但收入没有损失,反而多了两千法郎;母子两人也就在奈穆尔住下去了。

米诺雷以为受了骗,仿佛法官是知道于絮尔住在奈穆尔会使他受不了的;米诺雷气愤交加,越发把于絮尔恨如切齿。这就开始了那幕隐蔽的,但后果非常可怕的戏剧;这戏剧骨子里只是两种感情的斗争:一种感情驱使米诺雷把于絮尔逐出奈穆尔,另外一种感情使于絮尔鼓足勇气忍受迫害,迫害的原因在某一时期内简直无从猜测。这是一个离奇古怪的局面,以前多多少少的事都是望这个局面发展,替它作准备,作序幕的。

米诺雷太太从丈夫那儿得了一笔礼物:一套银器和一套餐具,大约值到两万法郎。她每逢星期日必定大排筵席,因为那天当助理检察官的儿子总得带几个枫丹白露的朋友到家里来。为那些丰盛的酒席,泽莉特意从巴黎定几样希罕的菜,使公证人迪奥尼斯也不得不学她的气派。古鄙直到七月底,前任车行老板过了一个月布尔乔亚生活之后,才受到邀请;在此以前,米诺雷一家都避之惟恐不及,认为他是无赖,有伤他们体面的。古鄙对于这种有心的遗忘已经不痛快了,还得对但羡来尊称为“您”。因为但羡来自从进了衙门,便是在家里也摆出俨然和傲慢的神气。

古鄙问助理检察官:“那么您是把爱丝苔①忘了,专心爱弥罗埃小姐了?”

①此处提到的爱丝苔仍为佛洛丽纳之误。

检察官回答:“先生,第一,爱丝苔已经死了。其次,我从来没想到什么于絮尔。”

“啊,啊!米诺雷老头,你以前跟我怎么说的?”古鄙很不客气的嚷着。

米诺雷扯的谎被这么一个可怕的人当面揭穿,差点儿惊惶失措;幸亏那天请古鄙吃饭是有计划的,因为想起古鄙以前的提议,说他能破坏于絮尔和萨维尼安的婚事。米诺雷便一言不答,拉着古鄙走到园子的尽里头。

他说:“朋友,你转眼就是二十八了,还没走上成家立业的路。我希望你好,因为你是我儿子的老朋友。听我说:倘使你能够教弥罗埃小姐嫁给你,——她也有四万法郎财产呢,——我可以起誓,帮你在奥尔良盘进一个公证人的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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