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热拉尔,见本卷第79页注②,他所作的《奥斯特利茨战役》图现存凡尔赛博物馆。画中拉普将军飞马奔向拿破仑报告奥斯特利茨战役的胜利。

①帝政时代,军人一般都留唇髭,尖尖的髭角往上翘起。

“可是,父亲,”她说,“阅兵场上还有军队要操演呢。”

“不,我的孩子,所有的队伍都走完了。”

“我想您搞错了,父亲,德·哀格勒蒙一定会传令继续操练……”

“但是,我的女儿,我不舒服,不想待了。”

朱丽看见父亲的脸色,不难相信父亲的话,其实是做父亲的忧虑使他神情沮丧。

“您非常不舒服吗?”她心不在焉地问道,因为她心里惦着别的事情。

“对我来说,过一天难道不就是多活一天吗?”老人回答。

“您又来讲您的死让我伤心。我今天这么高兴!请您赶走那些讨厌的悲观念头吧!”

“唉!”父亲叹了一口气,高声说道,“真把你宠坏了!心肠再好的人有时也会冷酷无情。我们为你们奉献了一生,一心只想着你们,为你们造福,为你们的爱好牺牲我们自己的兴趣,宠爱你们,甚至为你们洒热血,难道这一切毫无价值吗?唉!是的,你们满不在乎地接受这一切。要想不断得到你们的微笑和你们倨傲的爱,除非有上帝般的力量。临了,跑来另外一个人,一个情人,一个丈夫,把你们的心从我们这里抢走了。”

朱丽不胜惊愕地瞧着父亲。他走得很慢,向她投去黯然的目光。

“你们把心事瞒着我们,”他接着说,“或许也瞒着你们自己……”

“您说些什么呀,父亲?”

“我想,朱丽,你有秘密瞒着我。”

“你恋爱了!”老人激动地接着说,因为他发现女儿脸红了,“哦!我原希望你忠于你的父亲,一直到他死,我原希望你留在我身边,象过去一样快乐、美丽,让我高兴。如果我不知道你的命运,我会相信你将来平安无事。但是我现在却不能对你生活的幸福抱有什么希望,因为你爱上校已经超过对一个表哥①的感情了。对这一点我已深信不疑。”

①德·哀格勒蒙上校是朱丽的表哥。

“您为什么不让我爱他呢?”她非常好奇地嚷道。

“啊!朱丽,你不会理解我的。”父亲微笑着回答。

“您尽管说嘛,”她接着说,一边做了一个撒娇的动作。

“好吧!孩子,听我说。年轻姑娘往往给自己创造崇高美好的形象、非常理想的形象;对男人、对感情、对世界,给自己编造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然后她们天真地把幻想出来的完美品性赋予某个人,并且坚信不移。她们在自己选择的男人身上爱的是这种虚构的造物。但是后来,当她们所美化的假象,即她们的第一个偶像变成面目可憎的骸髅时,她们想摆脱不幸已经来不及了。朱丽,我情愿看见你爱上一个老头,也不愿看见你热恋上校。啊!假使你设想一下十年以后的生活,你也许会认为我的话有道理。我了解维克托,他的快活是一种没有头脑的快活,一种兵营式的快活。他既无才能又乱花钱。上帝创造这种人,专门让他们一天吃四顿饭,消化四顿饭,睡觉,见女人就喜欢,还有就是打仗。他不懂什么是生活。他的好心——他确实心地善良——也许会叫他向一个不幸的人、向他的伙伴慷慨解囊,但是他目光短浅,但是他不具备为女人的幸福甘当奴隶的体贴入微的感情,但是他无知、自私……但是,还有许许多多的但是。”

“可是,父亲,他能当上校,总得要有些头脑和才能啊……”

“我亲爱的,维克托也就是一辈子当个上校罢了。我还没有见到能配得上你的人呢。”老父亲说,略带几分兴奋的情绪。

他稍停了一会儿,端详着他的女儿,补充说,“我可怜的朱丽,你还太年轻,太软弱,太娇嫩,经受不起婚姻的烦恼和忧虑。

德·哀格勒蒙让他父母娇养惯了,就象你母亲和我娇养你一样。怎么能指望你们和睦相处呢?两个任性的人碰到一起,一个比一个专横。你将来要么是牺牲品,要么是暴君,无论是哪一种结局,对女人的一生都会带来同样多的不幸。而你既温柔又谦让,你会先屈服的。总而言之,”他的声音都变了,“你的心意会被误解,到那时……”他喉咙哽咽,说不下去,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维克托会伤害你天真烂漫的心灵。我了解军人,朱丽,我在军队里生活过。他们生活中的苦难或他们的冒险生涯所养成的习惯,是很难被感情战胜的。”

“这么说,父亲,”朱丽用半认真半玩笑的口吻反驳道,“您要我勉为其难,为您出嫁,而不是为我自己出嫁喽!”

“为我出嫁!”父亲出乎意料,高声道,“为我!我的女儿,我是好言相劝啊,你很快就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孩子总是认为父母为他们作的牺牲是出于自私的感情,我已司空见惯了!你嫁给维克托好啦,朱丽,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会发现他庸庸碌碌,毫无条理,他自私,粗俗,感情迟钝,他还会给你带来其他种种痛苦。到那时候,你回忆一下吧,在这几棵树下,你父亲的预言你一句也听不进去!”

老人不作声了,因为他发觉他女儿在固执地摇头。他们朝栅栏走了几步,那儿停着他们的马车。他们默不作声向前走的时候,姑娘偷偷察看了父亲的面孔,赌气的神色渐渐从她脸上消失了。父亲耷拉着脑袋,前额深深打上了痛苦的阴影,她为之十分震惊。

“父亲,”她用温和而异样的声调说道,“我答应在您消除对维克托的成见之前不再跟您谈起他。”

老人惊讶地望着女儿。两滴泪水在他眼里转动,沿着布满皱纹的两颊落下来。他不能当着大庭广众亲吻朱丽,便深情地捏了捏她的手。他登上马车的时候,堆积在他前额的愁云统统消散了。女儿脸上淡淡的愁容倒没有象阅兵时让她泄露秘密的天真无邪的快乐那样使他惶恐不安。

一八一四年三月初,即皇帝的阅兵典礼之后将近一年的光景,一辆四轮马车行驶在从昂布瓦斯①到图尔②去的大路上。离开胡桃树枝叶盘结的穹顶笼罩下的拉弗利耶驿站之后,马车飞速前进,不一会儿就到达了横跨西兹河的桥头,这里是西兹河汇入卢瓦尔河的入口。马车停下来。刚才年轻的马夫按主人的吩咐扬鞭催赶四匹膘肥体壮的驿马,马用力过猛,拉断了绳套。车内的两个乘客被惊醒,这个偶然事故让他们有机会欣赏迷人的卢瓦尔河岸一处秀丽的景致。旅客举目眺望,右边曲曲弯弯的西兹河尽收眼底:它好似一条银蛇蜿蜒曲折,流经草地,初春的嫩草给两岸的原野涂上碧玉般的色彩。左边,卢瓦尔河呈现出波澜壮阔的雄姿,清晨的凉风掠过,广阔的河面上泛起粼粼水波,朝阳的光辉,映得河水金光闪烁。水面上,碧绿的岛屿错落有致,如同项链上的一串宝石。大河对岸,是都兰省一望无际的美丽富饶的田野。极目远望,天边矗立着谢尔省的山峦,起伏的峰顶在蔚蓝透明的天空中勾勒出清晰的曲线。透过岛屿上的细枝嫩芽朝眼前这幅画的深处望去,图尔城跟威尼斯城一样,宛如从水波中破浪而起。古老的大教堂的钟楼耸立云端,消失在几朵形状怪诞的白色云彩中。旅客从马车停靠的桥面抬头望去,卢瓦尔河两岸怪石巉岩鳞次栉比,一直伸展到图尔,好象大自然一时兴起,降下这些岩石来锁住这条河流,同时河水也在不停地侵蚀岩石,这种景象往往令旅客惊叹不已。在西兹河桥头,巨大的岩岸拐了一个弯,一个叫伏弗赖的村子象筑巢一般建在岩岸的堑谷和塌陷处。从伏弗赖到图尔,山峦峥嵘迤逦,山上居住着种植葡萄的农民。不止一处可以看到在劈开的岩壁上建起高低三层房子,各层之间由就地凿成的险峻石级相连。一个穿红裙的姑娘从屋顶上朝她的花园跑去。一缕炊烟从葡萄的枝蔓和嫩叶中袅袅上升。葡萄种植者在陡峭的地里耕种。一位老妇安详地坐在一片坍倒的岩石上,在一棵银花满枝的杏树下转动着她的纺车。她看着过路人从她脚下走过,对他们心惊胆战的样子暗自发笑。她既不担心土地崩裂,也不害怕那摇摇欲坠的残垣断壁倒坍下来,其实墙基全靠一片长春藤盘根错节的根部固定着。箍桶匠的锤声在山腰的拱形洞穴里回响。总之,凡是大自然不让人类发展工业的地方,处处是庄稼,处处是沃土。所以在旅行者看来,卢瓦尔河流域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和都兰展现的这片膏腴之地媲美。眼前这幅景象的三重画面,我们只不过用了寥寥数笔,就足以深深印入人们的脑海,永远铭刻在记忆之中了。一个诗人赏玩过这种景象之后,会经常在梦幻中重新领略这神话般的、充满浪漫色彩的意境。驿车到达西兹河桥头的时候,好几条船扬着白帆进入卢瓦尔河,在小岛之间飘荡,给浑然天成的景色又增添了几分和谐的气氛。沿岸柳树的气味给湿润的微风注入了沁人心脾的馨香。鸟儿此起彼伏的鸣啭声中,夹杂着一个牧羊人曲调幽怨的单调歌声。而远处船夫的喊叫则说明那里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气象。轻柔的晨雾在一丛丛树木周围萦绕流连,给这广阔的美景添上充满神韵的最后一笔。这时正是都兰地区最繁荣的时期,又正值春光明媚的季节。法国只有这个地区没有遭受外国军队的蹂躏,是当时唯一安宁和平的地方,似乎这地方是不可侵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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