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可怜的小倒霉鬼给我添了不少麻烦!”高德夏说,“乔治·马雷斯特这个大流氓真是他的灾星,他应该象躲避瘟神一样躲开他;要是他们第三次再碰头的话,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是怎么回事?”德罗什问道。

高德夏就把普雷勒旅途中发生的招摇撞骗的故事,简单地讲了一遍。

“啊!”诉讼代理人说,“从前,约瑟夫·勃里杜对我讲过这件荒唐事;要不是有这次巧遇,我们还得不到德·赛里齐伯爵的照顾,帮不了勃里杜兄弟的忙呢。”

这时,碰巧莫罗来了;因为在旺德奈斯兄弟争夺继承权的官司里,他也有一笔大买卖可做。侯爵打算把旺德奈斯的地产零售,他的弟弟伯爵不同意。地产商人进来,当头一棒似的听到德罗什对他的前第二帮办大发雷霆。他抱怨这个年轻人不争气,认为他不会有出息,结果连这个倒霉孩子最热忱的保护人也心灰意懒,认为奥斯卡的虚荣心简直重得不可救药了。

“让他去做律师吧,”德罗什说,“他只要通过学位论文就可以了;干那一行,他的缺点也许会变成优点,因为律师的口才有一半是自尊心促成的。”

这时克拉帕尔已经病倒,由他的妻子照料护理,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苦事。小职员折磨着他可怜的老婆,在这以前她还不知道,一个半痴半呆、贫穷潦倒、阴险凶狠的人整天和你面面相对的时候,会做出多么残酷的无聊事,开出多么恶毒的玩笑。他最得意的事,是用尖酸刻薄的语言来刺伤这个母亲心灵上最敏感的地方,他对于这可怜女人的心事也猜到了几分:她最担心的是奥斯卡的前途、他的行为和他会出的差错。的确,一个母亲受过一次类似普雷勒事件的打击之后,总是不断地为她的孩子担惊受怕的;每当妻子夸奖奥斯卡的成绩时,克拉帕尔都能透过外表看出她是想掩盖内心的忧虑,他偏要随时揭她的疮疤。

“奥斯卡毕竟算是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期望;我早就想到,普雷勒路上的事不过是年轻人的轻率大意而已。哪有年轻人不犯错误的?这个可怜的孩子!他总算熬过来了,假若他可怜的父亲还活在世上,他就用不着吃这些苦了。但愿上帝保佑他学会克制自己!”如此等等。

在旺多姆街和贝蒂西街的祸事接连发生的时候,克拉帕尔还穿着一件蹩脚的寝衣,坐在火炉边上,瞧着他老婆在卧室的壁炉前,忙着为他煎汤熬药,同时为自己做午饭。

“天呀,我多么想知道奥斯卡昨天怎么过的!他要去牡蛎岩饭店吃饭,晚上还要到一个侯爵夫人家里去……”

“啊!你就耐心等着瞧吧,早晚总会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丈夫对她说,“难道你还真相信有这么一个侯爵夫人吗?一个象奥斯卡这样五官齐全、又爱花钱的小伙子,哪怕花金子也要到空中楼阁里去找个侯爵夫人的!总有一天,他会背着一身债来找你……”

“你为什么要凭空捏造一些事来气我!”克拉帕尔太太叫道,“你怪我的儿子吃掉了你的薪水,其实,他从来没有用过你一文钱。近两年来,你没有什么借口可以说奥斯卡的坏话了,因为他现在当上了第二帮办,而他的一切都是靠他的姑父和莫罗先生供给的,再说,他自己还有八百法郎薪水呢。等到我们老了还有饭可吃,恐怕都得靠这个孩子哩。你的确是不公道的了……”

“我是有言在先,你却说这是不公道!”病人尖酸地回嘴说。

这时,门铃响得很急。克拉帕尔太太跑去开门,把莫罗带进头一间房。莫罗先来报信,免得这可怜的母亲突然听到奥斯卡闯下的祸事,会经受不起这个沉重的打击。

“怎么!他输掉了事务所的钱?”克拉帕尔太太哭着叫道。

“哼!我不是早说过了吗!”克拉帕尔叫起来,他出于好奇,象个幽灵似的溜到客厅门口。

“那么,将来怎么办呢?”克拉帕尔太太问道,她心里太痛苦,对克拉帕尔的冷嘲热讽已经充耳不闻了。

“假如他是我家里的人,”莫罗答道,“我会心平气和地让他抽签当兵去;要是他抽到一个倒霉的号码,我也不会出钱雇人顶替他。这是你儿子为了虚荣做出的第二桩蠢事。不过话得说回来,虚荣心也许会使他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那么当兵正是适得其所。再说,当六年兵会使他变得稳重一点;既然他只差通过论文就可以得到学位,如果他还想干律师这一行的话,那正如俗话说的,死里逃生之后,二十六岁能当上律师也不算倒运了。这个挫折对他说来至少是一次严厉的惩罚,他也该取得一点经验,养成一点听话的习惯。在去法院实习之前,在人生的道路上也该有个实习的阶段啊。”

“要是你对自己的儿子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克拉帕尔太太说,“那在我看来,父亲的心和母亲的心是大不相同了。我可怜的奥斯卡去当兵?……”

“难道你宁愿看着他在做出丢脸的事情之后,就头朝前、脚朝后地跳下塞纳河去?他做诉讼代理人都不够格;难道你还认为他可以当上律师?……在他这样不懂事的年龄,他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只会变成一个不中用的家伙。而军队里的严格纪律,说不定还可以成全他……”

“他不能到另外一个事务所去吗?他的姑父卡陶一定会雇人替他当兵的,他会把他的学位论文献给他的姑父。”

这时,一辆马车装着奥斯卡的全部动产,叽叽嘎嘎地驶来,这个倒霉的年轻人说到就到了。

“啊!你回来了,我的花花公子?”克拉帕尔叫道。

奥斯卡拥抱了他的母亲,把手伸出来和莫罗握手,莫罗却连手也不伸出去,这种瞧不起人的无言责备,使奥斯卡狠狠地瞪了莫罗一眼,孩子还从来没有这样大胆过。

“听着,克拉帕尔先生,”成了大人的孩子说道,“你把我可怜的母亲折磨得要死,那是你的权利;因为她不幸是你的妻子。至于我呢,那却是另外一回事!我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了:即使我还没有成年,你也没有资格管我。我从来没有要你帮过一点忙。多亏在座的这位先生,我没有花过你一文钱;我对你没有什么感激之情;因此,别来管我的事。”

克拉帕尔听了这番责备,又一声不响地坐到炉边的靠背椅上去了。二十岁的年轻人刚受了他的朋友高德夏一顿批评,肚里正没有好气,说起话来还象第二帮办一样头头是道,驳得这个愚昧无知的病人无言对答。

“您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要是受到同样的引诱,恐怕也难免不犯错误,”奥斯卡对莫罗说道,“德罗什认为这个错误严重得不得了,我看也没有什么了不得。我懊恼的是自己瞎了眼,把快活剧院的弗洛朗蒂纳当成侯爵夫人,把一些戏子和舞女当成上流社会的贵妇人,而不是逢场作戏,输了一千五百法郎。在那种花天酒地的场合,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连高德夏也不例外,更何况我呢!不过这一次,我最多也只害了我自己一个人。现在我已经知过改过了。如果您还愿意帮助我的话,莫罗先生,我敢向您发誓,在我当帮办的这六年里,在我正式开业之前,我保证不会……”

“算了吧!”莫罗说道,“我自己还有三个孩子呢,我什么也不敢保证……”

“好了,好了,”克拉帕尔太太用责备的目光瞧了莫罗一眼,对她的儿子说道,“还有你姑父卡陶呢……”

“再也没有什么姑父不姑父了,”奥斯卡答道,他把旺多姆街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克拉帕尔太太觉得两腿发软,再也支持不住了,她倒在餐室里的一张椅子上,好象受了电击似的。

“祸事全都来了!……”她说着就晕了过去。

莫罗把这个可怜的母亲抱起来,走进她的卧室,把她放在床上。奥斯卡却一动不动地待着,也象受了电击一样。

“你只好去当兵了,”地产商回来后对奥斯卡说,“克拉帕尔这个蠢货恐怕活不了三个月,丢下你母亲一个钱的收入也没有,难道我不该省下一点钱来留给她用吗?这是我不能当着你母亲的面对你说的话。当了兵,你有现成饭可吃,还可以仔细思考思考,对一个没有财产的孩子来说,生活是多么不容易。”

“也许我会抽到一个走运的号码,”奥斯卡说。

“那以后怎么办呢?你母亲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她让你受了教育,把你引上正路,但是你自己不争气,你还打算怎么办?没有钱,什么事也做不成,这一点你今天总该明白了吧;而你又不能脱掉礼服,换上工装去干粗活。再说,你母亲这样爱你,要是看见你干下贱活,她也会活活气死的,你又怎么忍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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