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快到早上三点钟的时候,老在喝五味酒的奥斯卡在运气好转,意外地赢了几盘之后,最后又输得只剩下一百法郎。

他站起来,头重脚轻,昏昏沉沉,走了几步,就倒在小客厅的一张长沙发上,闭上眼睛,沉入梦乡了。

“玛丽埃特,”法妮·鲍普莱对半夜两点钟才来的高德夏的姐姐说,“你明天来吃晚饭吗?卡缪索会同卡陶老头一起来,我们来气气他们两个好吗?……”

“怎么!”弗洛朗蒂纳叫道,“我的鬼老头可没有关照我呀。”

“他今天早上会来告诉你的,他还要来唱戈迪雄大妈呢,”

法妮·鲍普莱接着说,“这是他来祝贺乔迁之喜最起码的见面礼啊,这个小气鬼。”

“让他们这些胡闹的酒客见鬼去吧!”弗洛朗蒂纳叫道,“他和他的女婿,真比法院的法官,戏院的老板还坏。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这里的确吃得挺好,玛丽埃特,”她对歌剧院的舞蹈演员说,“卡陶总是在舍韦酒家定菜;你同你的摩弗里纽斯公爵一起来吧,我们来好好地玩玩,叫他们跳三步舞!”

听见卡陶和卡缪索的名字,奥斯卡挣扎了一下,要和睡意作斗争;但他只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谁也不懂的话,又倒在天鹅绒椅垫上睡着了。

“瞧,你今晚还有过夜的客人呢,”法妮·鲍普莱笑着对弗洛朗蒂纳说。

“啊!这个倒霉的小伙子!他赌运不好,又喝多了五味酒,就醉倒了。他是你弟弟那个事务所的第二帮办,”弗洛朗蒂纳对玛丽埃特说,“他输掉了他老板给他去办事的钱,要去自杀。

我借了一千法郎给他,却又给斐诺和吉鲁多这班强盗赢去了。

倒霉的老实人!”

“那得把他叫醒,”玛丽埃特说,“我弟弟从来不说玩笑话,他的老板更加认真。”

“啊!要是你做得到,你就把他叫醒,并且把他带走吧,”

弗洛朗蒂纳说,随后转身回到客厅,去送那些要告辞的客人。

大家又跳起了一种所谓性格舞,一直跳到天亮,弗洛朗蒂纳玩得精疲力尽,才去睡觉,根本忘记了奥斯卡,谁也没有想起他,他自己更是沉睡不醒。

大约上午十一点钟,帮办给说话的声音吵醒了,他吓了一跳,听出这是他姑父卡陶的声音,为了避免麻烦,他就假装还在熟睡,把脸埋在漂亮的黄天鹅绒椅垫里,他在这上面已经过了一夜。

“真的,我的小弗洛朗蒂纳,”道貌岸然的老人说,“你真是不懂事,又不听话。昨天晚上刚跳过《巴比伦的废墟》,怎么又狂欢暴饮过了一夜?这会毁掉你的青春的!更不用说祝贺乔迁之喜居然没有我的分,反而瞒着我同些陌生人在一起胡闹,这的确有一点忘恩负义!……谁晓得出过什么事呢?”

“老怪物!”弗洛朗蒂纳叫道,“你不是有一把钥匙,随时随刻都可以进来吗?舞会五点半钟才完,十一点你就把我吵醒了,真是狠心!……”

“已经十一点半了,蒂蒂纳①,”卡陶低声下气地指出,“我起了一个大早,到舍韦酒家去定了一桌大主教才配吃的好酒席……他们把地毯都踩坏了;你招待的是些什么人呀?……”

①蒂蒂纳是弗洛朗蒂纳的爱称。

“你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法妮·鲍普莱告诉我说你同卡缪索要来,为了讨你喜欢,我就请了蒂丽娅、杜·勃吕埃、玛丽埃特、德·摩弗里纽斯公爵、佛洛丽纳和拿当。这样,你一下子就见到舞台灯光下出现过的五个最漂亮的美人了!她们还会给你跳和风舞①呢。”

①和风舞是一只脚跳,一只脚摇摆的舞蹈。

“过这样的生活简直等于自杀!”卡陶老头叫道,“打破了多少玻璃杯啊!简直象抢劫!看了这前厅真叫人寒心……”

这时,好好先生忽然一愣,仿佛是一只给毒蛇威慑住的小鸟一样,一动不动。原来他一眼看见一个黑衣青年的侧影。

“啊!卡比罗勒小姐!……”他到底开腔了。

“怎么,什么事呀?”她问道。

舞蹈演员的眼光随着卡陶小老头的眼光望去;当她认出第二帮办的时候,禁不住狂笑起来,这不但使得小老头莫名其妙,也使奥斯卡不得不露面了。弗洛朗蒂纳拉住他的胳膊,一看见这位姑父和他内侄不知所措的脸孔,又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我的侄子?……”

“啊!他是你的侄子?”弗洛朗蒂纳叫道,她狂笑的声音又迸发了。“你可从来没有对我谈过这个侄子呀。”——“怎么,玛丽埃特没有把你带走?”她对发呆的奥斯卡说。——“这个倒霉的小伙子,他该怎么办呢?”

“随他自己的便,”卡陶老好人冷冷地回答,并且朝着门外走去。

“等一等,卡陶爸爸,你来帮帮你侄子的忙吧,这都怪我,他拿他老板的钱来赌博,输掉他老板的五百法郎,还输掉我给他翻本的一千法郎。”

“该死的东西,年纪轻轻就输掉一千五百法郎?”

“啊!姑父,姑父!”可怜的奥斯卡叫道,他听了他姑父的话,才彻底明白他的处境多么可怕,就双手合十,跪倒在他姑父面前。“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我完蛋了,没脸见人了……德罗什先生是严酷无情的!这是一场重要的官司,他要不赢,就会丢面子,所以要我今天早上去找缮写员取旺德奈斯兄弟打官司的审判书!但是出了什么事呀?……叫我怎么办呢?看在我父亲和我姑母的份上,救救我吧!……同我去找德罗什先生,替我讲讲情,给我找个借口吧……”

奥斯卡一边说,一边哭,一边抽噎,连卢克索沙漠里的斯芬克司听了也会感动的。

“怎么,老吝啬鬼,”舞蹈演员流着眼泪叫道,“难道你要让你的侄子丢脸么?你发财都是靠了他父亲啊。他不是叫奥斯卡·于松吗?救救他吧,否则,莫怪蒂蒂纳翻脸不认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的?”老头问道。

“哎!就因为耽误了去取那张审判书的时间;难道你没看见他喝醉了酒,又困又累,就倒在那里睡着了吗?都怪乔治和他的堂弟弗雷德里克,他们昨天请德罗什的帮办们在牡蛎岩饭店大吃了一顿。”

卡陶老头瞧着舞蹈演员,有点踌躇。

“你得了罢,老猴子,如果事情不是这样,我不会把他藏起来吗?”她又叫道。

“拿去,这是五百法郎,坏东西!”卡陶对他的内侄说,“从今以后,你再也休想得到我的钱了!你自己去向老板求情吧,要是你做得到的话。至于小姐借给你的一千法郎,我替你还;不过,我再也不愿听到你的事了。”

奥斯卡也不愿再听下去,赶快一走了之;但是一到街上,他又茫然不知所措了。

在这个可怕的早晨,毁人的命运和救人的命运在奥斯卡身上可说是势均力敌;不过,碰到一个遇事不肯放松的老板,他也只好自认倒霉。玛丽埃特回到家里,怕她弟弟的小伙计会出岔子,就给高德夏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奥斯卡醉酒和输钱的事,信里还放了一张五百法郎的钞票。这位好心的女子嘱咐她的女仆在七点钟以前把信送到德罗什事务所去,自己就去睡了。而高德夏六点钟起床的时候还没有看见奥斯卡,心里也猜到了八九分。他在自己的积蓄里拿出五百法郎,立刻跑到缮写员那里去取审判书,好在八点钟的时候,让德罗什能在给当事人的通知书上签字。德罗什总是四点钟起床,七点到办公室。玛丽埃特的女仆在顶楼上没有找到她女主人的弟弟,下楼到办公室来,看见德罗什,自然就把信交给他。

“是事务所的公事吗?”老板问道,“我就是德罗什先生。”

“您看看吧,先生,”女仆答道。

德罗什打开信来读了一遍,看见信里还有一张五百法郎的钞票,就回到他的小办公室去,对他的第二帮办非常不满。

七点半钟,他听见高德夏在口授关于审判书的通知,另一个首席帮办在抄写,又过了一会,好心眼的高德夏得意洋洋地走进老板的房间。

“是奥斯卡·于松今天早上到西蒙那里去的吗?”德罗什问道。

“是的,先生,”高德夏答道。

“那么,是谁给他钱的?”诉讼代理人又问。

“是您星期六给他的,”高德夏回答。

“怎么,五百法郎的钞票满天飞啦?”德罗什叫道,“听我说,高德夏,你是一个好心肠的年轻人;不过对小于松不能太宽宏大量,他不配。我恨傻瓜,但我更恨那些不管人家怎样象父兄般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却还要明知故犯的人。”

他把玛丽埃特的信和她送来的五百法郎钞票交给高德夏。“对不起,我拆了这封信,”他接着说,“因为你姐姐的女仆说这是事务所的公事。你给我把奥斯卡辞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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