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巴莱纳是牡蛎岩饭店的创办人,博雷尔是他的继承者。
吃餐后果点的时候,大家来为这次伯沙撒①的欢宴撰写记录,开头是这样的:Interpoculaaurearestauranti,quivulAgodiciturRupesCancali。②根据这个开头,大家猜想得到,在这本帮办联谊会的聚餐记录簿上,又会增添多么精彩的一页。
高德夏在记录簿上签好名之后就走了,剩下十一名酒友,在前御林军上尉的带动下,开怀痛饮,一面喝着芬芳的甜酒,一面吃着堆积得如金字塔和底比斯方尖碑般的新鲜果品。到十点半钟,事务所的小帮办已经烂醉如泥,再也支持不下去;乔治把他塞进一辆马车,付了车钱,把他打发回他母亲家里去了。还有十个酒友,一个个醉得象皮特和邓达斯一般③,见当晚天气很好,还说要从大街步行到拉·弗洛朗蒂娜·伊·卡比罗洛侯爵夫人那里去,他们还想半夜在那儿会见社交界名流呢。大家都想多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不过除了乔治、吉鲁多、杜·勃吕埃、斐诺这几个巴黎酒会上的常客以外,谁也走不动了。乔治打发人去马车行租来三辆马车,在环城大马路上逛了一个钟头,从蒙马特尔逛到御座门,再经过贝西,沿着塞纳河岸和环城林荫道,一直到旺多姆街。
①伯沙撒(公元前?—539),又译伯尔沙扎尔,古巴比伦摄政王,常沉溺于狂欢宴饮,后为居鲁士所灭。
②拉丁文:在举世闻名的牡蛎岩饭店狂欢痛饮之际。
③皮特(1759—1806)和邓达斯(1742—1811),英国的两位政治家,又是两位酒友,以贪杯闻名于世。
酩酊大醉能使年轻人有飘飘欲仙之感,帮办们正在神游奇幻仙境时,他们的东道主把他们带进了弗洛朗蒂纳的客厅。
在那里,舞台上的公主们个个光彩夺目。当然,她们早就知道了弗雷德里克要开的玩笑,都在装模作样,学着上流社会仕女的举止风度,开心取乐。这时,她们正在吃冷饮。辉煌的烛火使大烛台闪闪发亮。蒂丽娅,杜·瓦诺布勒夫人和佛洛丽纳的跟班都穿了金线镶边的号衣,用银盘子盛着精致的点心,川流不息地侍候客人。帷幔都是里昂的名产,用金线编的绳子束起,看来令人目眩神迷。地毯上绣的花好象真的花坛。丰富多采的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帮办们,尤其是奥斯卡,一开始就给乔治摆布得迷迷糊糊,对拉·弗洛朗蒂娜·伊·卡比罗洛侯爵夫人的事都信以为真了。卧室里摆着四张赌桌,桌上的金币闪闪发光。客厅里,女客们全神贯注地在赌二十一点①,由著名作家拿当坐庄。帮办们醉意蒙眬,在环城林荫道上逛了半天,醒过来还真以为自己置身于阿尔米德②的宫殿呢。奥斯卡由乔治介绍给冒牌侯爵夫人时,简直目瞪口呆,一点也看不出这个女人就是快活剧院的歌舞演员,因为她象个贵族夫人那样袒胸露肩,衣服上还装饰着花边,几乎象是诗集插图上的美女。她接待奥斯卡的优雅姿态,对一个受着严格管束的帮办说来,无论在记忆里还是在想象中,都是无与伦比的。
①“二十一点”是一种赌博,一人坐庄,其余的人下注,和庄家比点数,点数多的人胜,但是最多不能超过二十一点。
②阿尔米德,塔索的《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的女主人公,她的美貌迷住了十字军英雄列诺特,使他宁愿脱离军队,留在她身边。
奥斯卡一看见这套房间富丽堂皇的陈设,这些寻欢作乐、争妍斗艳来为盛会增光添彩的漂亮女人,早已神魂颠倒,这朗蒂纳来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一张赌“二十一点”的台子前面。
“来,我来给您介绍我的朋友,美丽的昂格拉德侯爵夫人……”
她于是把可怜的奥斯卡带到漂亮的法妮·鲍普莱面前,两年来,法妮已经在卡缪索心中取代了已故的柯拉莉。这个青年演员因为刚在圣马丁门剧院轰动一时的情节剧《昂格拉德之家》中扮演侯爵夫人而获得盛名。
“瞧,亲爱的,”弗洛朗蒂纳对法妮说,“我给你找来一个讨人喜欢的、可以合伙打牌的小伙子。”
“啊!那可太好了!”女演员打量了奥斯卡一眼,带着迷人的微笑答道,“我正输了钱要翻本呢,您加入半股好不好?”
“侯爵夫人,我听您吩咐,”奥斯卡在漂亮的女演员身边坐下说。
“拿出钱来,”她说,“我来下注,您会给我带来好运气的!
瞧,这是我最后的一百法郎了……”
这个冒牌侯爵夫人从钱袋里拿出五个金币,开关钱袋的活动环上还镶着钻石。奥斯卡也拿出一百法郎,但却是二十个银币,把这些不体面的银币和金币混在一起,他已经觉得丢脸了。才打了十盘,女演员就把这两百法郎输光了。
“唉,真倒霉!”她叫起来,“我要坐庄。我们还是合伙赌下去,好不好?”她对奥斯卡说。
法妮·鲍普莱已经站起来,年轻的帮办看见自己和她一样成了全桌注视的目标,不好意思临阵退却,也不敢说他钱袋里已经一个钱也没有了。他好象成了哑巴,舌头变得沉重,仿佛粘在上颚上了。
“借五百法郎给我,”女演员对舞蹈演员说。
弗洛朗蒂纳从乔治那里拿来五百法郎,乔治刚刚一连赢了八盘。
“拿当赢了一千二百法郎,”女演员对帮办说道,“庄家总是赢的;我们不必担心,”她低声凑着他的耳朵说。
所有心肠好、想象力丰富而又有一定阅历的人自然不难理解,可怜的奥斯卡怎样不得不打开他的皮包,拿出五百法郎钞票来。他瞧着那个名作家拿当和佛洛丽纳一起下着大注,想要倒庄。
“喂,小伙子,抓钱吧!”法妮·鲍普莱对奥斯卡叫道,同时示意把佛洛丽纳和拿当押的两百法郎收进来。
女演员对输家冷嘲热讽,毫不容情。她还插科打诨,使得赌局更加热闹,却使奥斯卡觉得她有失身分;但是头两盘就赢了两千法郎,人一高兴,就懒得仔细思考了。奥斯卡真想假装不舒服,撇下他的合伙人,自己溜之大吉;可是面子问题把他钉在那儿。再打三盘,赢来的钱又都输掉了。奥斯卡感到背上冷汗直流,酒意也已完全消失。最后两盘把他们共同的赌本一千法郎输了个一干二净;奥斯卡觉得口渴得要命,一口气接连喝了三杯冰冻五味酒。女演员还在胡聊瞎扯,把倒霉的帮办带到卧室去。但是,一进卧室,奥斯卡便感到自己闯下的大祸沉重地压在心头,德罗什的脸孔也如梦幻一般出现在眼前,他躲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坐在一张漂亮的长沙发上,用手帕遮着眼睛,哭泣起来!弗洛朗蒂纳一眼看见这个老实人的痛苦模样,连一个喜剧演员也不得不感动了;她跑到奥斯卡面前,掀起他的手帕,看见他在流泪,就把他带到小客厅里。
“你怎么啦,我的宝贝?”她问道。
听见这种声音、这种字眼、这种语调,奥斯卡在女性的慈爱中听出了母性的慈爱,就回答道:
“我输掉五百法郎,那是老板给我,要我明天去取回一张审判书的。我现在没脸见人,只好去投水自尽了……”
“你怎么这样傻!”弗洛朗蒂纳说道,“等一等,我去给你拿一千法郎来,你好去翻本;不过,你只许赌五百法郎,剩下的钱要还你的老板。乔治打双人扑克打得很好,你去和他押一边吧……”
奥斯卡处在这样苦命的地位,只好接受女主人的提议。
“啊!”他心里想,“只有侯爵夫人才有这种派头……又漂亮,又高贵,又有钱!这个乔治真是幸运!”
他从弗洛朗蒂纳手里接过一千法郎金币,就来和那个叫他吃过苦头的人一同赌博。乔治在奥斯卡来到以前已经赢了四盘。赌客一见来了一个新手,都很高兴,因为他们凭着赌客的直觉,一起去押帝国时代的老军官吉鲁多那一边了。
“诸位先生,”乔治说道,“你们中途变卦要吃亏的,我觉得我的好手气还没有完哩。——来,奥斯卡,我们要叫他们输个精光!”
不料乔治和他的伙伴却一连输了五盘。输掉一千法郎之后,奥斯卡也赌红了眼,想要自己打牌。头一次赌博的人总会走运,他居然赢了;但是乔治出的主意使他乱了方寸:乔治要他换掉几张牌,并且时常把牌从他手里抢过去,结果两个人意见不一致,各有各的灵感,反而破坏了这一点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