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是德罗什律师事务所帮办的好差事呢!……”高德夏叫道,“你怎么老也克服不了你的虚荣心,小伙子?”

“啊!先生,”恰巧克拉帕尔太太给她儿子送领带来,听到首席帮办的话就说,“上帝保佑我的奥斯卡听您的话就好了!我对他说过不知多少遍:‘要学高德夏先生的样,要听他的话!’”

“他还可以,夫人,”首席帮办答道,“不过不该再象昨天那样毛手毛脚了,那叫老板怎么信得过呢?老板想不到这种事还会办不成。他头一回给你儿子一桩差事,要他去弄一份继承案的审判书的副本,那是两兄弟争夺产权的官司,而奥斯卡却上当受骗了……老板气得要命。幸好我对这件办糟了的事还能补救,今天一早六点钟我就去找那个缮写员,他答应明天七点半钟把审判书给我。”

“啊!高德夏!”奥斯卡叫起来,走到首席帮办面前,握住他的手说,“你真够朋友。”

“啊!先生,”克拉帕尔太太说,“一个母亲知道她的儿子有一个象您这样的朋友,真是高兴。您可以相信,我会终身感激您的。奥斯卡,你对那个乔治·马雷斯特可得当心,你一生中头一次栽跟头,就是他惹出来的。”

“那是怎么回事?”高德夏问道。

这个不存戒心的母亲,就对首库帮办简单地讲了讲她可怜的奥斯卡在皮埃罗坦的马车上碰到的倒霉事。

“我敢肯定,”高德夏说,“这个牛皮大王今天晚上又要耍什么花头了……我吗,我不到拉·弗洛朗蒂娜侯爵夫人家里去;我姐姐要我给她拟一个新合同,所以我吃果点的时候就走;不过,奥斯卡,你可得小心提防着点儿。他们说不定要你赌博的,德罗什事务所的人当然不能临阵退缩。拿去,这是一百法郎,我们两个合伙,”这个好伙伴说着就把钱给了奥斯卡,因为奥斯卡付了裁缝和鞋店的欠帐,钱袋准是空空的。

“要有心眼,记住,输光一百法郎就不要再赌;赌博也好,喝酒也好,都不要忘乎所以。哎!一个第二帮办说话要有分寸,不能下空头赌注,无论什么事,都不应该超过一定的限度。一当上第二帮办,就要想到做诉讼代理人。因此,喝酒不要过量,赌博不要过度,什么都要适可而止,这就是做人的道理。

千万不要忘了夜里十二点以前回来,因为明天七点钟你还要到法院去取审判书。玩是可以玩的,不过公事还得先办。”

“你听清楚没有,奥斯卡?”克拉帕尔太太说,“瞧高德夏先生对你多么好,他多么懂得青年人应该工作娱乐两不误。”

克拉帕尔太太看见裁缝和鞋匠找奥斯卡来了,就单独留下和首席帮办谈谈,好把他刚才给奥斯卡的一百法郎还给他。

“啊!先生!”她对他说,“不管您在什么地方,不管您做什么事情,总有一个母亲会给您祝福的。”

当母亲看到儿子穿得焕然一新的时候,真感到无比的幸福。她还给他带来一只用自己的积蓄买下的金表,用以奖励他端正的品行。

“下星期征兵要抽签了,”她对他说,“万一你抽到一个倒霉的号码怎么办?我们也该作点准备,所以我去看了你的姑父卡陶;他对你非常满意。听说你二十岁当上第二帮会,在法学院考试成绩又好,他高兴得不得了,答应出钱给你雇一个当兵的替身。一个人只要品行端正,就会得到多少鼓励和支持!你知道了难道不觉得高兴吗?虽然你现在要省吃俭用,但是想想五年之后,自己可以开一个事务所,那是多么幸福!

最后,你想想看,我的宝贝,你会使你母亲多么快活啊……”

奥斯卡因为用功,脸颊稍显清瘦,办事的习惯又使他的面部显出一种认真的表情。他已经发育完全,胡子也长出来了,正处在青、壮年交替的时期。母亲看着儿子,不由得越看越喜欢,就温存地吻着他说:

“好好玩一回吧,不过千万要记住高德夏先生的话。啊!

我差点忘了,这是我们的朋友莫罗送给你的礼物,一个漂亮的皮包。”

“我正需要皮包,因为老板给了我五百法郎,要我去取那份该死的、旺德奈斯兄弟打官司的审判书,我正不想把钱留在房间里。”

“你要把钱带在身上吗?”母亲惊讶地问道,“万一丢了这笔钱怎么办!把钱交给高德夏先生不是更稳当点吗?”

“对!高德夏!”奥斯卡喊道,他觉得母亲的主意非常好。

但是,高德夏象所有的帮办一样,星期天十点钟到两点是办私事的时间,他早已走了。

母亲走后,奥斯卡也到大马路上去逛逛,等着吃饭的时刻到来。打扮得这么漂漂亮亮,得意洋洋,怎么能不出去给人家瞧瞧呢?对于一个初入人世就熬过艰辛的青年人来说,这是一件终生难忘的大事。一件漂亮的、蓝底子交叉领的开司米背心,一条折褶分明的黑色克什米尔呢长裤,一件可体的黑上衣,一根自己积钱买的、镀金的银柄手杖,这一切使他回想起自己去普雷勒那一天的装束,想起当时乔治给他的印象,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怎能不自然而然地感到高兴呢!奥斯卡眼见自己就要快快活活过一天,晚间要去上流社会开开眼界,见见世面!一个和花花世界隔绝了的帮办,很久以来就向往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一旦能够纵情欢乐,哪里还记得高德夏和他母亲的金玉良言呢?恐怕谁也不会否认这一点!使一个青年人感到羞耻的,是总要别人来开导,来出主意。其实,即使没有早上这番叮嘱,奥斯卡自己也对乔治感到厌恶;因为这个人在普雷勒的客厅里,亲眼看见莫罗把他推倒在德·赛里齐伯爵的脚下,所以他觉得在这个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精神领域内也有毫不容情的客观规律,谁不承认,总要吃亏。

其中尤其有一条,连动物都毫无例外,并且要永远遵守,那就是叫我们避开那些有意或无意、有心或无心地伤害过我们的人。一个伤害过我们的身体或心灵的人物,对我们说来永远是不吉利的。不管他的地位多么高,对我们的感情多么深,我们还是不得不和他断绝关系,因为他是我们的灾星。虽然这和基督教的教义有抵触,但是这条严格的规律还是在社会上留存下来。约克二世①的女儿篡夺了她父王的宝座,其实在她篡位之前,恐怕早已伤害过他多次了。犹大早在出卖耶稣之前,也一定给过他摧残性的打击。在我们身上有一种直觉,那是灵魂的眼睛,它会预感到灾难的来临,我们对那个不吉利的人所感到的厌恶,就是这种预感的结果;虽然宗教要求我们克服这种感情,但是怀疑的心理却依然存在,而这种内心的警告是不容忽视的。不过奥斯卡才二十岁,他能有多少先见之明呢?唉!到了两点半钟,奥斯卡走进牡蛎岩饭店,看见餐厅里除了事务所的帮办之外,还有三个客人:一个是龙骑兵的老上尉吉鲁多;一个是能把弗洛朗蒂纳捧上歌剧院舞台的新闻记者斐诺;还有一个是给蒂丽娅捧场的作家杜·勃吕埃,而蒂丽娅是玛丽埃特在歌剧院的对手。第二帮办和这些年轻人刚一握手,一畅谈,面对着堂皇富丽地摆了十二副餐具的餐桌,他感到他那不足为外人道的敌意早已烟消云散,何况乔治还特别向他讨好呢。

①约克二世(1633—1702),英国国王,查理一世的儿子。

“你现在走的是私人外交的道路;”乔治对他说,“一个大使和一个诉讼代理人有什么区别?还不就是一个代表国家打官司,一个代表私人打官司。大使就是全国人民的诉讼代理人啊!如果你有什么事用得着我,请不必客气。”

“老实说,”奥斯卡说道,“我今天不妨实话告诉你,就是你使我闯下了一场大祸……”

“呸!”乔治听帮办讲了他所受的磨难之后说道,“那是德·赛里齐先生自己做得不对呀。他的妻子吗?……这种女人我才不要呢!伯爵虽说是个国务大臣,法兰西贵族议员,我可不愿摊上他那身红皮。他是一个小气鬼,我才不买他的帐呢。”

奥斯卡听了乔治挖苦德·赛里齐伯爵的话,觉得很合胃口,因为这些话在某种程度上使他过去所犯的错误显得不那么严重;他也完全同意前任帮办满怀敌意、半开玩笑式的预言,乔治预言贵族就要倒运,而这正是当时资产阶级的梦想,不料一八三〇年竟使这个梦想成了现实。

三点半钟,宴会开始。餐后果点直到八点才摆上来,每一道菜都要吃上两个钟头。只有帮办们才会这样大吃!十八岁到二十岁的胃口,是医学无法解释的事实。酒也不愧为博雷尔的名酒,博雷尔那时已经取代了久享盛名的巴莱纳,①巴莱纳就是这个位居全巴黎、乃至全世界酒家之首的、烹调精美、设备完善的饭店的创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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