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奥斯卡叫到他的办公室。

“拿去,这是五百法郎,”他打开钱柜对奥斯卡说,“你到法院去一趟,到档案副本缮写室去把旺德奈斯兄弟打官司的审判书取回来,如果可能的话,今晚就要通知我们的委托人。

我答应给缮写室的西蒙二十法郎‘加快费’;如果审判书还没有缮写好,你就在那里等着,千万不要上别人的当;因为但维尔为了他委托人的利益,很可能会设法绊我们的腿。费利克斯·旺德奈斯伯爵比他的兄弟大使先生更有势力,而大使却是我们的委托人。因此,你一定要擦亮眼睛,哪怕有一点问题,也要回来告诉我。”

奥斯卡走了,心里想要在这场小小的官司中显显身手,这是他提升第二帮办后第一次出马。

乔治和奥斯卡走后,高德夏就开始用玩笑的口吻问他的新帮办,想要探听出这个拉·弗洛朗蒂娜·伊·卡比罗洛侯爵夫人的底细;但是弗雷德里克却象个总检察官一样不动声色,一本正经地玩他堂兄那套骗人的把戏;他象煞有介事地一口咬定,拉·弗洛朗蒂娜侯爵夫人是一个西班牙大贵族的寡妇,他的堂兄正在向她求爱。这年轻有钱的寡妇是一个白种人在墨西哥生的女儿,她正象在热带地方成长的女人那样以放荡不羁而引人注目。

“她喜欢笑,喜欢喝酒,喜欢唱歌,都和我们一样!”新帮办低声引用贝朗瑞的著名歌谣说。“乔治很有钱,”他又说道,“他的父亲是个鳏夫,给他留下年息一万八千法郎的遗产,再加上我们的伯父给我们每人留下的一万二千法郎年息,他每年有三万法郎收入。因此他已经还清债务,要离开公证人事务所。他打算做拉·弗洛朗蒂娜侯爵,因为那个年轻的寡妇是侯爵夫人,她的丈夫就有权分享她的爵位。”

虽然帮办们对侯爵夫人的身分还非常怀疑,但一想到牡蛎岩饭店的酒席和参加时髦人物的晚会,他们就快活得不可开交。关于这个西班牙寡妇,他们采取全盘保留的态度,要等她出庭当面对证时,再对她作出终审判决①。

①这里故意玩弄法律术语,意思是必须亲眼看见才能作出判断。

这个拉·弗洛朗蒂娜·伊·卡比罗洛侯爵夫人,说穿了就是快活剧院的芭蕾舞明星阿伽特-弗洛朗蒂纳·卡比罗勒小姐,卡陶姑父就是在她家里大唱戈迪雄大妈的。卡陶太太去世了,这个损失并不难弥补,一年之后,快活的商人碰巧看到弗洛朗蒂纳从库隆舞蹈训练班出来。当时弗洛朗蒂纳才十三岁,就已经是一朵含苞欲放、美丽得耀眼的鲜花了。退休商人尾随着她,一直跟到牧羊女街,才打听到这个未来的芭蕾舞明星原来是一个普通门房的女儿。不到半个月,看门的母女二人就搬到克吕索尔街,过上一种俭朴的小康生活。后来剧院得到这个年轻的人才,用句行话来说,还多亏了这位热心艺术的保护人。这位慷慨的梅塞纳送了她们一套红木家具,还有窗帘、地毯、厨房用具,使她们快活得几乎要发疯;他还给她们雇了个女佣人,每月送她们二百五十法郎生活费。

卡陶老头装上鸽子的翅膀,真象是一位天使,她们对他也是感恩戴德。对一个钟情的老好人来说,这就是他的黄金时代了。

三年以来,这个大唱戈迪雄大妈的歌手手腕高明,把卡比罗勒小姐和她母亲安顿在离剧院不远的这套小小的房间里;后来,因为他宠爱的人儿喜欢舞蹈,他又给她请了一位教师。这样,大约在一八二〇年的时候,他才有眼福看到弗洛朗蒂纳在一出名叫《巴比伦的废墟》的芭蕾舞剧中初露锋芒。这时,弗洛朗蒂纳算起来已是芳龄十六。在她登合之后不久,卡陶老头在她看来就已经象一个老守财奴了;不过他总算为人精细,懂得一位快活剧院的舞蹈演员需要维持的身分地位,于是把每月的津贴增加到五百法郎,这样一来,即使他不再是一个天使,至少还是一个终身的朋友,再世的父亲。这算是他的白银时代。

从一八二〇年到一八二三年,弗洛朗蒂纳也取得了十九到二十岁的女演员都会有的经验。她的女友当中颇有些出名的人物:歌剧院的领舞玛丽埃特和蒂丽娅;还有佛洛丽纳,后来还有那可怜的,早早地和艺术、爱情、卡缪索永别了的柯拉莉。由于卡陶小老头又增加了五岁,更陷入这种宽容的半父女关系不能自拔,大凡老头子对自己一手栽培的年轻人才总不免怀有这样一种感情,甚至把年轻人的成就当作他们自己的成就。再说,一个六十八岁的老头到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能够重新建立这样亲密的关系,重新找到一个弗洛朗蒂纳,一个这样熟悉他的生活习惯,而且在她家里,还可以同朋友们大唱戈迪雄大妈的人呢?于是,卡陶小老头只能在一种无法抗拒的、半婚姻式的束缚下生活。这是他的青铜时代。

卡陶在他的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的那五年里,省下了九万法郎。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头儿早就预见到,等他七十岁时,弗洛朗蒂纳也成年了;说不定可以去歌剧院小试身手,那当然就要摆出舞蹈演员的排场了。在举行帮办联谊会的前几天,卡陶老头已经花了四万五千法郎,好让他的弗洛朗蒂纳有点派头,他为她把已故的柯拉莉和卡缪索寻欢作乐的那套房间租了下来。在巴黎,有些住宅也和街道一样,都是注定要住什么人的。快活剧院的女演员有了一套讲究的银餐具,就要摆摆酒席,每个月花三百法郎化妆费,出门坐出租马车,还要有女仆、厨娘和小跟班。总而言之,她还眼巴巴地等着歌剧院召唤登台。“金茧”绸缎铺送礼给老老板的时候,就送上等丝绸来讨好弗洛朗蒂纳·卡比罗勒小姐,正如三年以前,对柯拉莉也是有求必应一样。不过这类事情总是瞒着卡陶老头的女儿,他们翁婿二人为了顾全家庭的体面,互相包庇得不漏一点风声。卡缪索太太不知道她丈夫的放荡生活,也不知道她父亲的风流韵事。这样一来,旺多姆街弗洛朗蒂纳小姐家令人眼花缭乱的豪华生活,已经足以使最有野心的配角心满意足了。当了七年的靠山,卡陶觉得自己情意缠绵,脱不了身,就象给一条力大无穷的拖船拖住了似的。这个倒霉的老头子还在自作多情呢!……弗洛朗蒂纳会给他送终的,他也打算给她留下十万法郎的遗产。他的黑铁时代已经开始了。

乔治·马雷斯特每年有三万法郎收入,人又年轻漂亮,正在追求弗洛朗蒂纳。女演员都有恋爱的要求,就象她们的靠山迷恋她们一样,她们也喜欢有个年轻人陪着散步,给她们安排妥当,到郊外去纵情狂欢。一个舞蹈明星虽然不是存心要花她“如意郎君”的钱,但她的奇思异想好比嗜好一样,总要使他破费一点。比如说上馆子吃饭,坐包厢看戏,乘马车去巴黎郊外,又乘马车回来,好酒总要喝个畅快,因为舞蹈演员的生活象古代竞技场上的斗士一样,是要吃得好,玩得好的。乔治也象一般摆脱了严父管束而独立生活的年轻人一样吃喝玩乐,他伯父一去世,他的财产几乎增加了一倍,这更改变了他原来的主意。在他只有父母留给他的一万八千法郎年息的时候,他的抱负是做个公证人;但是,他的堂弟对德罗什的帮办们说过,如果从事一种职业只能挣到多少钱,而已经有了那么多钱还去从事那种职业,那真是愚不可及。因此,首席帮办要摆一次酒宴,来庆祝他自由的新生活,同时一举两得,把这当作他堂弟的入会宴席。弗雷德里克比乔治要稳重得多,他一心一意要走法官的道路。象乔治这样一表人才,聪明伶俐,年轻漂亮的男子,当然可以娶一个家庭富有、在美洲出生的白种女人,照弗雷德里克对他未来的同事们说的,等到拉·弗洛朗蒂娜·伊·卡比罗洛侯爵夫人老了,他还可以再娶一个漂亮的妙龄少女,而不再要一个门第高贵的夫人。德罗什事务所的帮办都是贫穷出身,从来没有见过大世面,因此都穿上节日盛装,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这位墨西哥的侯爵夫人拉·弗洛朗蒂娜·伊·卡比罗洛。

“真幸运,”奥斯卡一早起来就对高德夏说,“我正好定做了一件新上衣,一条新长裤,一件新背心、一双长统靴,这回我升第二帮办,我亲爱的母亲还给我准备了一套新行头!她给我买了一打衬衫,里面有六件既带绉领又是好料子……我们也要出头露面了!假如我们有谁能把这个乔治·马雷斯特的侯爵夫人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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