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不能象高德夏一样对奥斯卡那么亲热,说不定小于松的这位真诚保护人,正要利用高德夏来使这个可怜的孩子知道一点人生的奥秘呢。奥斯卡变得谨慎了,通过人事的接触,他到底明白了那次坐公共马车旅行时,他犯下的错误有多大的影响;不过,他那一大堆被压下去的不切实际的念头,青年时代的狂热冲动,仍然可能将他引入迷途。然而,随着他对社会的认识、对人情世故的了解越来越深,他也慢慢有了些头脑,因此,莫罗以为克拉帕尔太太的儿子只要在高德夏身边,就不会出乱子。

“他的情况怎么样了?”地产商人有一次离开巴黎好几个月后回来时问道。

“还是虚荣心太重,”高德夏回答,“您给他买了漂亮的服装和漂亮的内衣,他自己又买了经纪人用的漂亮绉领,一到星期天,就打扮得象个花花公子,到杜伊勒里公园找艳遇去了。您有什么办法呢!他年轻呀。他还老缠着我,要我带他到我姐姐家去见见世面,见见那些女演员,舞蹈明星,时髦人物,挥金如土的阔佬……我怕他还无意做诉讼代理人呢。不过他的口才倒是不错,可以做个律师,经过一番准备,他也能在办案时辩护得头头是道……”

一八二五年十一月,奥斯卡·于松走上了新的岗位,正在准备为学士论文进行答辩,那时德罗什事务所新来了一个第四帮办,以填补奥斯卡提升后留下的空缺。

第四帮办名叫弗雷德里克·马雷斯特,他刚念完三年法科,打算做法官。根据事务所打听到的消息,他是一个二十三岁的漂亮小伙子,从一个去世的独身伯父手里继承了一笔年息一万二千法郎的遗产,他母亲马雷斯特太太又是个有钱的木材商的寡妇。这个候补法官其志可嘉,想要了解业务上的细枝末节,所以到德罗什事务所来学习诉讼程序,希望两年内能补上首席帮办的空缺。他打算在巴黎当见习律师,使自己能够胜任未来的工作,一个象他这样有钱的年轻人是不愁当不上律师的。到三十岁的时候,随便在哪个法院当一名检察官,这就是他的雄心大志。虽然这个弗雷德里克就是那个乔治·马雷斯特的堂兄弟,但是,由于那个在普雷勒旅途中招摇撞骗的旅客只把他的真名实姓告诉了莫罗,小于松却只知道他是乔治,弗雷德里克·马雷斯特这个名字,并不能使他联想起那桩往事。

“诸位同人,”高德夏在吃午饭时对全体帮办说,“我向你们宣布,有一个新帮办要来了;因为他顶阔气,我希望他请我们吃一顿顶呱呱的入会酒席……”

“把记录簿拿来!”奥斯卡瞧着一个小帮办说,“我们可得假戏真做。”

小帮办象只松鼠一样爬上书架,取下一本为了蒙上几层灰尘才故意放在最高一层的记录簿。

“本子发黑了,”小帮办指着记录簿说。

我们先来解释一下,当时在大部分律师事务所里,都有这么一种记录簿,它制造了无穷无尽、妙趣横生的乐事。伙计只重午餐,老板只重晚餐,贵族老爷只重夜宵。这句十八世纪的老话说得不错,只要你花两三年时间,在诉讼代理人事务所学过诉讼程序,或者在公证人事务所学过公证手续,就会觉得关于伙计的那句话,实在是言之有理。在一个帮办的生活中,工作多,娱乐少,因而就越想寻欢作乐;如果能够骗人上当,那更是莫大的开心事。这在一定的程度上,也说明了乔治·马雷斯特为什么要在皮埃罗坦的马车上招摇撞骗。即使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帮办,也会觉得需要热闹热闹,开开玩笑的。帮办们生来就能抓住机会骗人上当,开心取乐,这种天生的本领说来真是妙不可言,只有画家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画室中和事务所里,开起玩笑来连喜剧演员也要甘拜下风。德罗什买下这个空头衔的时候,简直象是建立一个朝代一样,一切都得从头做起。在创业伊始的年代,自然不得不打断一切有关迎新送旧的惯例。新搬进一套从来没做过办公室的房子,德罗什的当务之急是摆下几张新桌子,购置一些全新的蓝边白纸夹。他的事务所是由几个帮办拼凑而成的,帮办的来历各不相同,从前互不相识,碰巧凑在一起,可以说是连他们自己也都感到意外。高德夏曾在但维尔律师事务所初试刀笔,他可不是一个肯让这宝贵的迎新传统自行湮没的帮办。欢迎的方式是由新来的人请事务所的老同事大吃一顿。说来话长,还是在小奥斯卡初来事务所,德罗什刚开业六个月的时候,一个冬天的晚上,事务所的工作早已干完,帮办们都在烤火,准备走了,高德夏忽然心血来潮,要假造一本所谓太上古老的律师事务所的记录,并且假说这本记录是革命大风暴的劫后遗物,由沙特莱法院检察官博尔丹移交给诉讼代理人索瓦涅斯特,索瓦涅斯特又连同事务所一起卖给德罗什的。大家先去旧书废纸铺搜寻一本十八世纪印刷的记录簿,封面要用羊皮纸精装,封里还俨然印有大议会的决议。

找到这样的记录簿之后,大家就把它在灰尘里、火炉里、壁炉里、厨房里拖来拖去,甚至把它扔在帮办们所谓的评议室①里,让它发霉,结果连古董商见了都会如获至宝,封皮破破烂烂,裂痕累累,四角残缺不全,好象老鼠咬过似的。簿子裁开的那一边颜色发黄,仿古仿得惟妙惟肖,令人叫绝。簿子一旦准备就绪,我们再来引用几段记录在案的原文,以便使头脑迟钝的人也能看出这本宝贵的文献在德罗什事务所派过什么用场。簿子前六十页写满捏造的集会记录,第一页开宗明义写道:

托庇圣父、圣子、圣灵,万事如意。今日乃巴黎守护神圣热内维埃弗之华诞,自一五二五年始,本事务所全体帮办,即已蒙受其庇护矣。本所大小帮办,均蒙热罗姆-塞巴斯蒂安·博尔丹大律师录用,博尔丹乃故主盖尔贝之继任人,盖尔贝生前曾荣任沙特莱法院检察官。本所同人一致认为,律师联谊会档案及帮办入会记录,有另立新册之必要,因原记录簿已满载先人之荣迹,应呈请法院档案保管处归档。吾等并赴圣舍弗兰教堂参加弥撒,为新记录簿举行开笔仪式,以示隆重。

本所同人特此签名作证:

首席帮办马兰。

第二帮办格勒万。

帮办阿塔纳兹·费雷。

帮办雅克·于埃。

帮办雷纽·德·圣冉-德·安杰利。

跑街小帮办伯多。

耶稣纪元一七八七年。

听弥撒后,吾等同赴田园餐厅,合资会餐,痛饮达旦,直至翌晨七时。

①指厕所。

字写得龙飞凤舞,连专家看了都会发誓说是十八世纪人的手迹。接着是二十七次迎新会的记录,最后一次是在多灾多难的一七九二年。然后记录中断了十四年,直到一八〇六年,记录簿才记载了博尔丹担任塞纳省初审法院诉讼代理人的事。下面就是恢复律师帮办联谊会以及其他事项的说明:

上帝真是慈悲为怀,尽管惊天动地的大风暴席卷了法兰西大地,法兰西还是成为一个大帝国,鼎鼎大名的博尔丹大律师事务所的宝贵档案仍得以保存;以下签名者,都是德高望重的博尔丹大律师的帮办,我们认为在这么多地契、执照、特权证书都荡然无存的时候,这本记录簿居然得以保全,真是闻所未闻的奇迹。我们毫不怀疑地把这奇迹归功于本事务所的保护神圣热内维埃弗的保佑,也归功于家学渊源的最后一任检察官①对古风旧习的尊重。不能确定在这次奇迹中,哪一分功劳属于圣热内维埃弗,哪一分属于博尔丹大律师,我们决定去圣艾蒂安·杜·蒙教堂望弥撒,——弥撒将在这位送羊群给我们剪毛的牧羊圣母②的祭坛前举行,并决定和我们的东家会餐,希望由他付帐。

签名人:首席帮办瓦尼亚。

第二帮办普瓦德万。

帮办普鲁斯特。

帮办布里尼奥莱。

帮办但维尔。

小帮办奥古斯丁·科雷。

一八〇六年十一月十日于事务所。

①指博尔丹。

②指圣热内维埃弗。

翌日下午三点钟,下列帮办在这里记下了他们对他们杰出的东家的衷心感谢,他请他们在时运街的罗兰酒家大吃了一顿,喝了波尔多酒、香槟酒、勃艮第酒,吃了特别考究的名菜,从下午四点钟一直吃到七点半。餐后还有咖啡、冷饮,甜酒大量供应。不过因东家在场,我们不便大唱赞美的圣歌。全体帮办都尽情欢乐,但是谁也没有放肆过度,因为这位慷慨大方、令人敬佩的东家还答应请帮办们去法兰西剧院看塔尔玛主演的《布里塔尼居斯》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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