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可以拜托修道院院长照顾奥斯卡。如果希望这个孩子成人的话,那就只有严加管教才行;这样,他出来后,不是公证人,就是律师或者诉讼代理人。”
“好啦,奥斯卡,赶快谢谢这位好心的莫罗先生吧,不要待在那里象根木头似的!世上干过蠢事的年轻人,谁有你这么好的运气,连累了自己的恩人,还能得到恩人的关怀……”
“你要我不生你的气,”莫罗握住奥斯卡的手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努力工作,好好做人……”
十天以后,奥斯卡由前任总管介绍给诉讼代理人德罗什律师,律师新近才在贝蒂西街开业,事务所设在一个狭小的院子尽里头一套宽敞的房间里,房租比较便宜。德罗什是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出身贫寒,受过父亲非常严格的管教,他过去的处境和奥斯卡现在的处境差不多;所以他对奥斯卡的事很关心,不过他即使关心一个人,表面看来还是很严厉,这是他的性格。这个干瘦的年轻人脸色灰暗,头发剪得象把刷子,说话简短眼光锐利,灵活而又深沉,光是这个外貌就把奥斯卡吓坏了。
“我们这里工作不分昼夜,”诉讼代理人说,他坐在一把靠背椅上,面前是一张长桌子,桌上文件堆积如山。“莫罗先生,我们不会把他累死的,不过,他也得跟着我们的步子走。”
他又叫道:“高德夏先生!”
虽然这天是星期日,他的首席帮办还是一叫就到,手里还拿着笔。
“高德夏先生,这就是我对你讲过的那个法科见习生,莫罗先生对他很关心;现在他在我们这里吃住,就住你房间隔壁的小阁楼;你给他算一算,从这里到法学院来回要走多少时间,最多给他留五分钟的余地;你要督促他把法典学好,功课要学得出色,这就是说,不但要做好学校的功课,你还要指定他读一些书;总而言之,由你负责直接指导他,自然我也会指点指点。希望他能象你一样,努力做一个能干的首席帮办,为将来当律师打好基础。——跟高德夏去吧,我的小朋友,他会带你去看你住的地方,你就搬过去好了……——您看见高德夏了吧?……”德罗什又转过来对莫罗说,“这是一个象我一样白手起家的小伙子;他是著名的舞蹈演员玛丽埃特的弟弟,靠他姐姐积攒的钱,准备十年后开业。我的帮办都是朝气蓬勃的,都只能靠自己的十个指头来挣一笔大钱。
因此,我的五个帮办和我,我们工作起来要顶十二个人!十年之后,巴黎最有钱的主顾都会来找我的。我们这里对生意、对主顾,都很热情,这一点已经开始闻名了。高德夏是从我的同行但维尔那儿要来的,半个月前,他还是那里的第二帮办,但是,我们在那个大事务所已经互相认识了。到了这里,我每年给他一千法郎,还管吃管住。这个小伙子也真顶用,他孜孜不倦地工作!我就是喜欢他这样的小伙子!他会用六百法郎过日子,象我当年做帮办的时候一样。对一个帮办来说,特别重要的是老实可靠,没有半点虚假;要是在艰苦的情况下能够毫不动摇,那一定是一个人物。要是在这方面犯了一点错误,那就不能在我这个事务所做帮办,只好请他另找出路。”
“好哇,您这里倒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莫罗说道。
整整两年,奥斯卡都住在贝蒂西街,住在“讼师的老巢”;这个陈旧过时的名称,如果还能应用于哪一个律师事务所的话,那么用来称德罗什的事务所是最合适的了。这里的管教真是无微不至,老练到家,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结果奥斯卡虽然生活在巴黎这个花花世界,却好象是住在修道院里。
不论春夏秋冬,每天早晨五点,高德夏就起床了。他同奥斯卡一起下楼到办公室去,这在冬天可以节省一点烤火费,但他们总是发现老板起得更早,已经在工作了。奥斯卡为事务所发送文件,同时预备学校的功课;但功课的分量非常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高德夏,有时是老板本人,亲自指点他查阅哪些书籍,解决哪些困难。奥斯卡不敢放过法典里的一章一节,非得经过认真钻研,答得出老板或高德夏提出的问题,通得过他们的预备考试才罢,而预考却比法学院的正式考试还要严格,时间也更长。他上完课立刻回来,毫不耽搁,又坐下来温习功课,有时还到法院去走一趟,然后,在晚餐前,由一丝不苟的高德夏给他辅导。说到晚餐,连老板的也不例外,都只有一大盘肉,一盘素菜,一盘凉拌生菜。点心只有一块格吕耶尔①干酪。晚餐之后,高德夏和奥斯卡又回到事务所,一直工作到夜里。每个月奥斯卡到他姑父卡陶家吃一餐午饭,星期天就回母亲家去。有时,莫罗到事务所来办事,也把奥斯卡带到王宫市场去大吃一顿,还带他去看一场戏。至于讲究穿着的念头,奥斯卡自己明白:还没出笼就会给高德夏和德罗什驳回去,爽性不去想了。
高德夏常对他说:一个好帮办只消有两件黑上衣(一新一旧),一条黑长裤,几双黑袜子和几双鞋也就够了。皮靴太贵,等到做了诉讼代理人再穿不迟。一个帮办的全部开销不该超过七百法郎。应该穿质地结实的粗布衬衫。啊!一个人要白手起家,就得节衣缩食。瞧德罗什先生!他过去也是这样干的,现在不是大功告成了吗?
①格吕耶尔,瑞士地名,以盛产乳酪著名。
高德夏以身作则。他不只是口头上对荣誉、谨慎、诚实这些原则有严格的要求,在行动上也严于律己,实行起来毫不费力,就象呼吸、走路一样自然。这是他灵魂的本能,正如走路是两条腿的本能,呼吸是口和鼻的本能一样。奥斯卡来后十八个月,第二帮办在他小小的现金帐上出了两次小小的错误,高德夏就当着全事务所的人对他说:
“我亲爱的戈代,你自动离开这儿吧,免得人家说是老板辞掉你的。你不是疏忽,就是算错,这类缺点即使微乎其微,在这里也是不能容许的。我不会向老板汇报,对于一个同事,我也只能帮这一点忙了。”
奥斯卡二十岁的时候,当上了德罗什律师事务所的第三帮办。虽然他还没有薪水,但是吃住不用花钱,因为他干的是第二帮办的事。德罗什用了两个得力的帮办,而第二帮办的担子也压得很重。奥斯卡在法学院读完二年级的时候,已经比许多法学士都强,他做出庭的工作也显得很精明,有时还充当临时审理案件的辩护人。最后,高德夏和德罗什都表示对他满意。唯一遗憾的是,虽然他看起来差不多可以说是懂事了,却还会流露出贪图享受的倾向和出头露面的愿望,不过这种倾向和愿望都被生活中严格的管教和繁重的工作压下去了。地产商人对第三帮办的长进感到满意,就放松了对他的监督。到一八二五年七月,当奥斯卡以优秀成绩通过毕业考试的时候,莫罗还给他买了一套漂亮的衣服。克拉帕尔太太对儿子的成绩感到高兴和自豪,就给这个未来的法学士、未来的第二帮办准备了一副上等行头。贫苦人家不送礼则已,要送总是送实用的东西。到十一月,假期过完,奥斯卡·于松到底补上了第二帮办的缺,住进了他的房间,除了吃住以外,一年还有八百法郎薪水。卡陶姑父曾暗地里向德罗什了解他内侄的情况,因此,他答应克拉帕尔太太,只要奥斯卡继续好好干,事务所开业的事,他可以帮忙。
奥斯卡·于松表面上虽然老实听话,内心深处却常常在进行艰苦的斗争。他有时真不想再过这种和他的性格爱好都如此格格不入的生活。他甚至觉得犯人都比他更幸福。严厉的管教象铁链似的在他身上留下了累累伤痕,一看见街上穿着讲究的年轻人,他真恨不得能溜之大吉。他时常想女人想得要命,却又不得不克制自己,这样就变得对人生感到非常厌倦。全靠高德夏的榜样支持,他才走上一条这样艰巨的道路,这与其说是自觉自愿,不如说是迫不得已。高德夏也观察着奥斯卡,他的原则是不让他的师弟受到引诱。因此,他经常不让第二帮办把钱带在身上,要带的话,钱也少得可怜,绝不够他去外面纵情作乐。最近这一年来,慷慨的高德夏自己出钱,同奥斯卡痛痛快快地玩过五六回,因为他也知道,对一条拴住的小山羊,有时也该松松绳子。虽然严厉的首席帮办把寻欢作乐说成是放荡行为,这种放荡行为却使奥斯卡觉得生活还可以过下去;他在卡陶姑父家里没有什么玩乐,回到母亲家里玩乐就更少,因为母亲的生活比德罗什还要清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