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看,”皮埃罗坦的马车从小圣堂下坡,冲向圣德尼平原的时候,乔治心里盘算,“我到底是冒充艾蒂安①,还是冒充贝朗瑞②为好呢?……不行,这些草包既不会知道艾蒂安,也不会知道贝朗瑞。冒充烧炭党①怎么样?……见鬼!
说不定他们会把我抓起来送官府的。假如我说我是奈伊元帅②的儿子?……算了吧!这有什么牛皮好吹呢?吹我的父亲被判处死刑吗?那有什么好笑呢?假如说我是从避难营③回来的?……说不定他们会以为我是来刺探消息的,反而要对我严加提防。冒充一个化名的俄国王子吧,那可以向他们大吹一通沙皇亚历山大④的宫廷秘史……还不如假装是哲学教授库赞……啊!那我可以哄得他们晕头转向!不行,那个头发乱蓬蓬的穷小子看起来倒象在巴黎大学混过些日子。要是早想到要吓唬吓唬他们,那办法就多了。我模仿英国人简直可以以假乱真,怎么没想到冒充隐姓埋名、微服旅行的拜伦爵士呢?……该死!我错过机会了。冒充一个杀人魔王的儿子怎么样?……这倒是一个大胆的好主意,可以在酒席桌上骗到一个座位……啊!有了,我就说我带过兵,是约阿尼纳总督阿里⑤手下的人!”在他心里这样盘算的时候,马车已经走上了尘土飞扬、人来马往的交通大道。
①艾蒂安(1777—1845),法国政论家。
②贝朗瑞(1780—1857),法国著名的歌谣作家。
①烧炭党,十九世纪意大利的革命党。
②奈伊元帅,拿破仑部下的勇将,波旁王朝第一次复辟时,当了贵族院议员,百日皇朝时又投向拿破仑,第二次王政复辟时期被判处死刑。
③避难营,波旁王朝复辟之后,拿破仑派和自由派都逃往国外,在墨西哥避难。
④指亚历山大一世(1801—1825)。
⑤阿里(1741—1822),土耳其占领希腊时的总督,还占领过阿尔巴尼亚,是杀人如麻的混世魔王。
“好大的尘土!”弥斯蒂格里说。
“亨利四世①死了,还用得着你来报丧?”他的伙伴马上回嘴说。“如果你说尘土闻起来有香草味,那倒算是个新鲜见解。”
“你以为这好笑吗?”弥斯蒂格里回答,“唉,的确,有时候,尘土真会叫人想起香草。”
“在东方……”乔治要开始吹牛皮了。
“在东风②?”弥斯蒂格里的师傅打断乔治的话头说。
“我是说在东方,我刚从那边回来,”乔治接着说,“那里尘土的味道倒蛮好闻;不象这里,只有碰到一个这样的粪堆,尘土才有点味儿。”
“先生从东方来?”弥斯蒂格里带着不相信的口气问道。
“你看先生这么疲倦,所以他早就坐在西方③了,”他的师傅回答。
①亨利四世(1553—1610),法国国王,他早已死了,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因此这句话的意思是“老生常谈”,“废话连篇”。
②此处东方指地中海东岸的国家,法文“东方”(Levent)和“风”字同音。
③此处西方(Ponant)与“屁股”的俗称是同一个字,此处一语双关。
“您怎么没有给太阳晒黑呢?”弥斯蒂格里又问。
“啊!我病了三个月,前不久才起床。据医生说,病源是一种潜伏的瘟病。”
“您得过瘟病?”伯爵做出一个惊慌的样子叫道,“皮埃罗坦,停车!”
“走你的吧,皮埃罗坦,”弥斯蒂格里说,“人家分明说了这种瘟病是潜伏的,”他又对德·赛里齐先生说。“那就只是一种口里说说的瘟病。”
“就象人家说的‘发瘟’那样,”师傅也叫起来。
“或者象人家骂一声‘该瘟死的有钱人’那样,”弥斯蒂格里接着说。
“弥斯蒂格里!”师傅喝道,“如果你胡言乱语、惹是生非的话,我就要把你赶下车去了。——这样说来,”他转过身来对乔治说,“先生去过东方。”
“是的,先生,先到埃及,后到希腊。在希腊,我在约阿尼纳总督阿里手下当兵,后来,我们两个闹翻了。——那里天气太热,谁也受不了。——天气一热,人就容易生气,这样,东方生活就使我肝火变旺了。”
“啊!您当过兵?”大肚子的农夫问道,“您多大岁数?”
“我二十九了,”乔治答道,这时,同车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十八岁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就参加了赫赫有名的一八一三年战役;我只打了哈瑙①一仗,就升了上士。
在国内再打了蒙特罗②一仗,我又升了少尉。我还受过勋呢……(车上没有密探吧?)是皇帝授的勋。”
①一八一三年,拿破仑在普鲁士的哈瑙大败奥军。
②一八一四年,拿破仑在蒙特罗大败英、普联军。
“您受过勋,”奥斯卡说,“为什么不佩戴十字勋章呢?”
“这种十字勋章?……去它的吧。再说,哪个有身分的人旅行时会戴勋章呢?就说这位先生吧,”他指着德·赛里齐伯爵说,“我敢用任何东西打赌……”
“用任何东西打赌,在法国,就是不用什么打赌的意思,”
师傅对弥斯蒂格里说。
“我敢用任何东西打赌,”乔治装模作样地重复说,“这位先生身上一定满是高级荣誉勋章①。”
①当时“高级荣誉勋章”的俗称在原文中和“唾沫”是同一个字。
“我得过,”德·赛里齐伯爵笑着回答,“荣誉勋位大十字勋章,俄国的圣安德烈勋章,普鲁士的黑鹰勋章,撒丁王国的最高骑士勋章,还有金羊毛勋章。”
“您实在太谦虚了!”弥斯蒂格里说。“得了这么多勋章,怎么还来坐公共马车呢?”
“啊!别看这老头儿土头土脑,他还有两手呢,”乔治对奥斯卡附耳说道。“嗐!我刚才讲到哪里了?”他又提高嗓门说道,“不瞒大家说,我是崇拜皇帝的……”
“我也为他效过劳,”伯爵说。
“多么了不起的人啊!你说是不是?”乔治叫着说。
“对他这个人,我真是感激不尽,”伯爵一副憨态,装得挺象。
“您那些勋章呢?……”弥斯蒂格里问道。
“他一天要吸多少烟啊!”德·赛里齐先生只顾说自己的。
“啊!他连口袋里都装满了烟,”乔治说。
“我也听说过,”莱杰老爹带着几分疑惑的神气说。
“咳,岂但如此,他不光吸烟,而且嚼烟叶,”乔治接着说,“我还见过他在滑铁卢抽烟呢,那样子真好笑,那时苏尔元帅①把他拦腰抱住,推他上车,他却抓了一支步枪,要向英国人冲过去哩!……”
“您去过滑铁卢?”奥斯卡目瞪口呆地问道。
“是的,年轻人,我参加过一八一五年的大战。在圣约翰山②打仗时,我已经升上尉了,战败遣散的时候,我就退隐到卢瓦尔河畔。说实在的,在法国呆腻味了,我再也呆不下去。我要不走,早就给逮起来了。因此,我同两三个没有牵挂的伙伴一起离开法国,塞尔夫、贝松,还有别人,现在还在埃及,在穆罕默德总督手下当差。这个总督真是个古怪的家伙,你们看!他本来不过是卡瓦勒地方一名普通的烟草贩子,现在却要成为一国之君了。贺拉斯·凡尔奈③的图画《马穆鲁克④的大屠杀》里还画了他。多么威风呵!我呢,我可不愿背叛祖先的宗教,去改奉伊斯兰教,何况改宗还要动外科手术⑤呢!这种罪我可不想受。再说,谁瞧得起叛教的人呢?啊!要是他们一年给我十万法郎,倒也罢了,也许……还有?……而总督只赏了我一千塔拉里……”
①苏尔(1769—1851),即达尔马提亚公爵,拿破仑封的帝国元帅,一八一四年曾投靠路易十八。一八一五年百日皇朝时又投向拿破仑。一八一六至一八一九年流亡国外,后被查理十世封为公爵和贵族院议员。七月王朝时期归附路易-菲力浦,曾任陆军大臣、外交大臣、议长等职。
②即滑铁卢,一八一五年,英普联军在此打败拿破仑。
③凡尔奈(1789—1863),法国著名风景画家。
④“马穆鲁克”,埃及骑兵,曾败在拿破仑手下。
⑤信奉伊斯兰教需行割礼。
“这合多少钱?”奥斯卡问道,他正听得出神。
“哦,没多少。一个塔拉里大约合一百个苏①。说真的,在这个天打雷劈的国家,如果这也算是一个国家的话,我赚到的钱,比起我养成的坏习惯,真是得不偿失。我现在一天不抽两袋水烟就没法活,这烟可是贵得很哪……”
“埃及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国家?”德·赛里齐先生问道。“)